“他两个多月就回到西市了,安定下来之后他主动联系的我。本来说是见见面而已,当时我也没多想,所以没告诉你。真正决定结婚就是元旦这几天,他主动跟我提的,说如果这次复合那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他这是暮然回首呢,还是吃定你一辈子都在那阑珊处啊?”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什么都清楚,你不就是怕我吃亏么?我之前也是犹豫了很久,但是这次不一样,他说了既然复合就是结婚,要不他也不会再主动找我。而且他那个人自尊心又强,能谈到这份上,我觉得也挺不容易的。”
“你不觉得一个男人贸贸然跟你提出结婚这事本身就很诡异么?”作为一名悲观的阴谋论爱好者,池乔实在是不会把那个本身就没有好感的男人想象成一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样子,“他是被前女友抛弃了?还是在上海遇到了什么事?他这结婚是说着玩的吧?”
“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复杂行不行?我三十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就算我现在走在斑马线上,也不保准会有个开七十码的车飞过来把我给撞了。什么事是万全的?我只知道,我不可能跟其他人结婚,如果要结婚,除非对象是他,就算他有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去试一试么?我不试怎么知道会不会幸福?就算他现在喜欢我不如我喜欢他多,但那有怎样?如果我们结婚了,你能保准他就不会天长日久被我感化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看来,这真是盛鉄怡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得出的结论,每一句话都是让人无法反驳的铁骨铮铮,充满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是的,勇气。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一个是铁树开花的资深剩女,一个是渴望真爱的花花公子,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跟池乔说,他们想试一试。什么时候,命运给池乔开起了这样的玩笑,在她这样早已经不相信真爱的年纪,她身边的朋友一个,两个纷纷跳进了那滩叫真爱的洪流里。
“你打算什么时候扯证呀?”
“你结婚的时候准备办多少桌呀?你可不能只在老家办喜酒哟,要不只在老家也行,我跟乔乔都要去当你的娘家人。”
两个陷入真爱漩涡的人已经幸福地讨论起结婚的琐碎细节,只有池乔,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怀疑论者,开始对人生,对爱情产生了质疑。
苗谨找上池乔的时候,她刚被母亲大人拉去买准备过年的年货。当时,苗谨在电话里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恨鲜长安,你也更恨我。但你这种恨是不是太狭隘了点,非要让鲜长安在西市没有立足之地你才高兴吧?你真忍心看着他一无所有,你这前妻就特别有成就感是吧?”
不得不说,苗谨再一次挑战了池乔对于第三者的定义。厚颜无耻,寡廉鲜耻,无耻之尤到了极点。
痛苦不单纯地被定义为痛苦,就好像在面对亲人噩耗时,有的人显得麻木,一滴眼泪也留不出来,有的人痛哭流涕,但或许受伤的程度反而不如看起来麻木不仁的人。心理学上将痛苦分为几个层次,先是麻木,然后才是悲伤。
两三个月的麻木期过后,池乔终于在被苗谨的电话激怒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有了痛感。这种痛感最明显的表现是,她居然答应了跟苗谨见面。
苗谨也是位奇女子,经历坎坷传奇足以让所有韩剧女主瞬间失色,让肥皂言情剧的编剧大叹人生如戏,戏不如人生。
苗谨原名叫苗伟,是的,这看起来就是一个男孩的名字,说明了父母在怀她的时候分明是心存了一举必得男的死念的,这种死念到苗谨出生之后成了怨念,她的父亲甚至懒得给她改名字,户口本上血淋淋的苗伟二字,包含着一位重男轻女的农村父亲对于儿子的渴望。由此可以想见,小苗谨的童年生活到底是个什么光景?在她十岁那年,膝盖摔了一跤,原本不是个什么严重的伤势,可是因为怕被父亲责罚,而家里人也不见得会对她多看一眼,小伤成了大病,膝盖化脓灌血直到走不动路了,她父亲才带她到乡村诊所,医生说,“这孩子恐怕要瘸了。”挖去了脓疮,小苗谨成了瘸腿的小姑娘,父母正好酝酿着生二胎的事情。十六岁的苗谨捏着邻家小男孩从家里偷出来的300块钱坐上了到西市的火车,她要读书,要学画,还要当画家。
在西市大学旁边的小面馆里,十六岁的苗谨战战兢兢地要了一碗素面,那个时候她已经饿了一两天了,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好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我叫小谨。”十六岁的小谨成为了其中一个男孩的女朋友,这个男孩带她回自己的出租屋,交费报了补习班,一年之后,苗谨如愿以偿地成为了西市大学美术学院的学生。童话一般的爱情,并非有着童话般的结局,三年后,搭救受难公主的王子后来飞去了异国他乡,而从自卑的灰姑娘出落成娇滴滴羞怯怯的美少女的苗谨在大学里也有了真正的爱慕对象。
鲜长安是在一次学校举行的学生画展上注意到苗谨的。这位左腿有些瘸但是丝毫不损美丽灵气的女孩,正因为身体的那点瑕疵,让她的美丽带着点中国式的仕女哀怨和羞怯,这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被美术学院的男生们奉为了系花。系花苗谨照例略带紧张地在展厅里游荡,在离自己展出的画两三米的地方偷偷打量着驻足的人们,这是她第一次有幸参加学生联展,参展的都是研究生或者是小有名气的学长,苗谨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画在参观者眼里会得到什么样的评价。人在看画,她在看看画的人。
“这是你画的?”鲜长安终于发现了站在他背后的那道视线。
苗谨红了脸,点了点头。
“第一次参展?”鲜长安作为一名为人师表的教授在这个时刻适时地展现了他对学生的关爱,“有点紧张?”
匆匆几句交谈,于鲜长安而言是过后即忘的小插曲,可是对于苗谨而言,却是铭心刻骨的邂逅。
于是,美术学院的大三学生苗谨也成了偷偷爱慕文史学院客座教授鲜长安的一员。这样的爱慕,夹杂着对长者的崇拜和被成熟男性身上所散发的知性儒雅气质的强烈吸引,让她心甘情愿地卑微到泥土里。在其他老师那里听说了苗谨的事情之后,鲜长安教授资助了这位身残志坚的学生报考研究生的所有学费。苗谨就像古时卖身葬父的女子一样恨不得做牛做马以身相许,于是在鲜长安的画廊里就多了一名叫苗谨的万能小妹,打杂实习生。
池乔跟鲜长安结婚之后就经常看见苗谨,一个家境优渥从未吃过苦的人对于旁人过于坎坷和曲折的经历总是会充满本能的怜惜。在池乔眼里,苗谨就是一个自学成才,永不放弃的小苦逼,她还会经常安慰苗谨,“你看你那么漂亮,为什么老是不敢抬起头呢?我们做女人就是要自信,只有自信了才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
最后事实证明,看起来自卑又怯弱的苗谨也可以堂而皇之地对着池乔下着通牒,苦口婆心地教育她,你跟鲜老师的婚姻已经出现了问题。如果没有强大的自信,她又怎么会几年如一日地守着一个男人,看着他结婚,又看着他离婚?如果没有强大的自信,她又怎么会忍受住截肢的风险在一年前重新躺在手术台上,只是为了自己能拥有一双健全的双腿站在那个男人的背后,死心塌地,无怨无悔。而恰恰最没有自信的人反而是那个教人抬起头做人的池乔。这事往前倒叙几年,池乔是绝对不相信鲜长安跟苗谨会有点什么,两个人差距太大了,大到山无棱天地合才会有半丝可能,可是,当她与鲜长安渐行渐远,而苗谨跟着鲜长安寸步不离时,她还是败了。败在她的姿态不够低,败在她都耻于承认失败,不管鲜长安是怎么想的,她都没办法把那口窝囊气宣泄出来。
最吊诡的事情在于,她跟鲜长安两个人从来没有就苗谨的事情发生过一次争论。当然,不争不吵是两个人惯有的相处模式,即使池乔看见了苗谨的过于殷勤心里些微有些不舒服,她也不会让自己表现地像个妒妇一样出言试探,讽刺或者警告。即使鲜长安对于苗谨的暗示明示心知肚明,他也不会告诉池乔,他总是认为苗谨是外人,他坚信自己分得清楚同情可怜和爱情之间的分界线,他自己没那心思就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就这样,两个不争不吵的人就把故事演变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池主编,我不知道你们的离婚协议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你又要鲜老师要求了些什么,但是不管你在这段婚姻里受到了什么伤害,你都不应该这样对他。”苗谨自从以第三者的身份向池乔摊派后,她真的就不再姐姐,姐姐的叫了。
池乔喝了一口咖啡,盯着苗谨看,越看越觉得心理学真是一门再正确不过的科学。这种童年受创身世坎坷经历复杂的人的确有着异于常人的心理构造,她要是哪天爱得发狂了把鲜长安杀了再搂着尸体相濡以沫,她都不会吃惊。之前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小姑娘可怜呢?
“我怎么对他,跟你有关系吗?”池乔淡淡地回了一句,心里想,看吧看吧,旁人还以为我在欺负她呢。
苗谨从桌面上递过一张卡,“这是我从研究生开始存下的所有积蓄,我的画从大三开始在画廊寄卖,所有的收入都在这里。我知道,这跟你对鲜老师狮子大开口的那些钱比起来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但是你要恨就恨我吧,我宁愿身无分文,也好过看着你让鲜老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