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婉宁对这一切都是乐见其成的,在旁边轻声提点两句,这孩子也能听得进去了,在饭桌上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心不在焉,真正算是进入角色了,这让覃婉宁老怀欣慰,这儿子还真是长大了呀。
日子就是这样几家欢喜几家哀愁地过着,等到年快过完了,情人节也就到了。这真真是个俗套的日子,在以往鲜长安最反感地就是中国人对于洋节的盲目热衷,当然这期间少不了商家的推波助澜。尴尬就在于,鲜长安约好了跟池乔见面,就是在情人节这一天。
池乔等上了街才发现不对劲。满坑满谷的玫瑰花,还有各种应景的广告,想想也真有趣,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从来没过过情人节,反而是在离婚之后莫名其妙地赶了这么一个趟儿。
“先生,今天是情人节,餐桌上时我们为情侣准备的玫瑰花,用餐结束后,您们可以带走。这是我们餐厅特推出了情人节套餐的菜单,请您过目,套餐里有我们餐厅特地为您们准备的情人节礼物,用餐完毕后我们还会有抽奖,幸运大奖是我们酒店的总统套房一晚。”
鲜长安和池乔都有些尴尬,侍应生介绍得有些口舌生燥了,眼前这两位都还没个准儿信,是不是来吃饭的呀?
鲜长安原本不是想定这个地方,主要是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自己在西市的房产变卖了,从北京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间酒店,因为是后天的飞机,才定了今天跟池乔见面吃饭。
“那就按你说的办吧。”池乔把菜单还给侍应生。
池乔环顾一周,原本是想转移视线脱离这种尴尬的氛围,结果看了一周之后,更尴尬了。
“我的确不知道……”鲜长安开口,试图解释自己是无心之举,不过看着他比池乔还尴尬难受的样子,“难怪今天人这么多。”
“没关系。”池乔喝了口水,“说吧,什么事。”
鲜长安咳了两声,拿出一个文件袋。“之前我跟妈说过财产分割的事情,你先别急着打岔,听我说。我知道你一向不在意这些,但既然婚姻是受法律约束和保护的,那么我们就按照法律的程序来。法律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鲜长安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叠东西,“市区里的两套房子我已经转到你名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浓园那个院子,所以我就把它卖了,没人住的话打理起来也麻烦,你又是个特别嫌麻烦的人。你也知道,我手上的那些东西不好估价,我就不跟你算得太清楚了,这份是股权书,是你爸那个厂的,当年他把股份转让给了台湾人,自己只占了15%,这个厂是你爸半辈子的心血,我怕他吃亏,之前就从台湾人手里回购了一部分股权,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也算是投资,本来在国内做光学仪器的私营企业就少,而且对技术的要求也很高,我也很看好这个厂的发展前景才决定回购的,现在这份股权转让书你签也行,你爸签也行,加上他原本手上的股份,总之不会吃亏就是了。剩下的钱我分成了两部分,这是用你的名义开的理财户口,账面上有5000万,这是投资经理的名片,怎么规划你也不用操心,他会帮你打理这笔资金,他会跟你联系,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跟他打电话,如果需要把钱提出来也行。然后这张卡,里面有两百万,密码跟原来的密码一样,有什么急用就用这张卡上的钱,没什么大事儿的话也就够了。这张卡是你的自己的工资卡,一直放在我那,具体多少钱我也没个数儿,但我把这张卡跟你的信用卡挂在一起了,到还款时间了银行直接过账,你也懒得麻烦了。我知道只是这些对你来说也不公平,总之以后有什么需要用钱的事儿,你就给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你呢,这辈子就没个心眼儿,对钱的事也从没放在心上,以后没人帮你打理这些,你自己也要学着成熟起来。这些卡,都收好,别都放在钱包里跟身份证放一块,成天丢东忘西的,办挂失手续也挺麻烦的。你手上那张副卡也带着,用习惯了换来换去也麻烦。家里那些东西,我都搬到你自己的那套房子里了,这几天那里没住人,我顺便收拾了一下。如果你嫌东西太多,就搬点到大房子里……”
“鲜长安,你说够了没有?”池乔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
鲜长安停止了絮絮叨叨,看着池乔,眼眶红红的,他真的是很少看见池乔落泪,好像上一次看见她哭还是两个人去蹦极的时候,那是被吓的。
“我说,你能别这样吗?”池乔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想控制自己发酸的喉头和即将决堤的眼眶。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夫妻一场。有些话,如果不说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鲜长安看着池乔,两个人能坐在一起心平气和的聊天又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说实话,答应离婚的时候,我的确是一时冲动。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跟你离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我们两个过得怎样,好还是坏,我们都不会分开的。这种念头,又或者这种偏执的想法让我看不清自己在这场婚姻里自己做错了些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你又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非要跟我离婚。我只是很气恼,气恼你连离婚都要让你妈来跟我说,我更气恼为什么你总是要把两个人的事情牵扯到外人,苗谨也好,你妈也好,好像没有这些人,你就不能理直气壮站在我面前对我说离婚了。我笃定了你是心虚,而这种心虚又让我更加觉得悲伤,越发觉得像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地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一样。”
“当然,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除了处理手头上的一些事情,我也在反省自己。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的?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我不够爱你吗?都不是,婚姻,不是单靠爱情就能维系下去的。以前你崇拜我,而我也享受你对我的这种崇拜。可是,婚姻不是偶像和粉丝的结合,而是平等的男女关系。我一味地想要在你面前维持着引导者的形象,拒绝看到你的成熟和成长,我所谓的包容也好,宠溺也好,都是建立在我自认为自己比你强大的基础上的。这样的基础很可笑,至少不足以维持一段天长地久的婚姻关系。我总是拒绝跟你讨论我们之间出现的任何矛盾和问题,你说的对,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自私到把你彻底看成我的一个附属品而不是平等交往的对象。因为是附属品,所以我不屑于向你解释让你产生苦恼的那些问题,包括我的婚姻观,我对生小孩的看法,甚至是对待苗谨这件事情上,我也是抱着乐观其成的念头,所以我们才渐行渐远。陡然换一个角度想想,才能感受到你的委曲求全。我总是让你来迁就我,我会因为一时兴起就在郊区买了个院子,也是因为一时兴起就住在了那边,而我从来也没有考虑过这样会不会对你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不便。我从来不关心你的工作,你的朋友,因为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这种轻慢是潜意识的,但却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我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鲜长安,至少对池乔来讲,她没有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鲜长安,这样平和里带点着谦逊的鲜长安。以前的鲜长安,说好听点叫谦谦君子,可这谦谦里是一股引而不发的傲慢,人家会说鲜教授如何得平易近人,可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落差,隔阂和傲慢。他当然有骄傲的本钱,可是婚姻里恰恰不需要的就是这种骨子里的骄傲。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挽回什么。像你以往说的我这人跟这个时代有种强烈的违和感,做的事情,说的话,脑子里想的,好像都跟这个时代节节相错,曾经我以为做出结婚这个决定已经是个人对自己的一种莫大的妥协和牺牲,现在想来,这个想法就是我们婚姻失败最大的伏笔。”
“长安,我……”
“乔乔,你是一个好女人,聪明,骄傲,大气,脱俗。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给你最大的保护和幸福,但其实一直都在伤害你的人反而是自以为是的我。”
“你诚心要把我弄哭才开心,是吧?”池乔的眼泪早就已经控制不住了。
婚姻是笔糊涂账,谈不上谁对谁错。唯一不能否认的是,没有鲜长安就不会有今天的池乔。他们俩不是《伤逝》里的涓生和子君,消磨掉爱情的不是生活,不是磨难,而是太过锋利的自我。他有长者的睿智,家长的权威,绅士的优雅,君子的谦和,唯一不会的是扮演爱人这样的角色。爱是一种比婚姻制度更束缚自由的东西,它会让你变得残缺,只有在伴侣身边才能感觉到完整,它会让你变得慎重,因为你关于生活的每一个决定,都会从另一半的角度考量,它还会让你变得不再是自己,因为思维的融合,性格的磨合,会把两个人彼此交汇成为一个综合思维的个体,你会不由自主地用他(她)的角度思考问题。而这些,都是鲜长安和池乔都没有做到的。他们用五年的时间验证了彼此都不是合格的爱人这条道理。不争不吵,不喜不怒,在死水微澜的平静下,是两个人渐渐收起触角,放弃试探,放弃磨合,放弃交融。因为害怕,怕自由的领地被占领,怕自我的思维被异化,怕痛,怕伤,也怕爱。
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婚姻是死于非命,又有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还在维持着天下大同的和谐假象,婚姻,它是一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也让人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