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不是她自己的了。
墓园布满粗砾的青石砖,蹭掉了温柔膝盖上的皮。
张嫂摁着她坐下,捞起温柔湿漉漉的头发,拧出一把水。
管家贴心地把姜汤端上来,递到她手里的时候,问了一句,“太太,这大雨天的,你跑哪里去了?”
第043 她非怀上不可!
——“太太,这大雨天的,你跑哪里去了?”
温柔静静端坐着,充耳未闻。
她看了一眼时间:十点整。
视线缓缓掠过楼上每一扇紧闭的房门。
——穆寒时看样子已经睡了。
那一瞬,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总归是冷吧,身体上冷,心也冷。
管家见温柔这副模样,于心不忍,“太太啊,其实先生他……”
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字眼,温柔摇着头,踉跄站起身,“我好累,我去洗澡。”
一楼的浴室有卧室的三倍大,淋浴设施也更加齐备。
温柔关上门,褪下湿衣服。
打开花洒,氤氲的雾气里,温柔的手指抵在渐渐热起来的瓷砖上,一点点紧攥成拳。
温柔在心里发誓:自己一定要怀孕!
她非怀上不可!!
-
翌日。
穆寒时正常上班。
一双大长腿刚迈进办公室,蓦地瞄见桌子上一堆的食品袋,男人簇了下眉,“这什么?”
“还能是什么!某些新来的护士啊还有实习医精心准备的营养早餐呗,不知道您穆大医生名草有主,挤破了头想当穆太太呢!”
助理程安“噗嗤”笑了,边调侃,边将今日的安排递到穆寒时手里。
穆寒时穿好白大褂,慢悠悠地整理袖口,不冷不热吐出两个字,“拿走。”
“啧,她们会哭的哦~”
程安摇着脑袋,认命地上前收拾,却瞥见男人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大好。
她微愣,意识到自己过火了。
可问题是,她一贯这样和他开玩笑的,他从来不理会,或者该说,从未在意过,今天搞什么呢这样反常?
程安小心翼翼地问:“穆医生,你怎么了?”
能怎么?
这人只是忽然想起早上的时候,张嫂准备了一桌子好吃的,但直到过了饭点,温柔都没有下楼。
或许她是睡过了头,或许是胃口不好,或许是……不愿与他两看生厌。
而最终,穆寒时也只吃了一小点,然后眼睁睁看着张嫂清理掉饭桌,就像程安刚才那般麻利。
“我没事,你出去吧。”
男人施施坐下,眉目清冷安静,仿佛真的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程安退出去,在门快要关上的前一瞬耳朵一痛——“以后再收这些,全部你自己吃了。”
过了没多久,程安又去而折返。
不敢搞太大的动静,她小心扣了两下门,“穆医生?”
“什么事?”
“白医生请您过去会诊。”
“知道了。”
穆寒时搁下笔,起身往住院部去。
两人就一位患者的治疗方案做了探讨。
手术安排在了今天下午,白念生负责产妇的生产,穆寒时则要修复新生患儿破裂的脑血管。
“人员怎么分配?”
“到时会给你安排两名实习医生做助手。”
“不行,实习医经验太浅,不适合这样高精度的手术。”
面对副主任医师的断然拒绝,白念生毫不退让,甚至带着微微审视的眸光探向他,“正因如此,才更要给她们学习的机会。”
穆寒时眉目清寡,不为所动道,“我要温医生。”
第044 时哥哥
白念生淡淡地,“她不参与这次手术。”
“什么?”
白念生推了推眼镜,继续面无表情,“温医生请假了。”
穆寒时立刻紧张地变了脸色,“她怎么了?”
白念生冷冷一哂,毒舌地反问:“我该知道?”
穆寒时顿时哑口无言,感觉像是被人凌空捶了一棒,脑袋痛得快要裂开:是呢,就连自己这个做丈夫的都不知道啊……
-
家里的电话一直没有打通,穆寒时放心不下,和助理交代两句便匆匆离开了医院。
车里,男人手握方向盘,猎猎朔风吹得他额发凌乱,极完美的侧脸轮廓。
眉间的沟壑却那样深,刀刻过似的,还缠着乱麻一团,理不出丝毫头绪。
穆寒时想不好,如果见到了温柔,自己该怎样去面对她。
昨晚,他知道自己将她伤到体无完肤。
然而,他却也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有些事是无法被时间冲淡的,它只会越来越深地植根在你的记忆里,像颗毒瘤盘踞,一天天肿大,慢慢地腐烂发臭。
偏生无药可医,稍微一碰,就会让人痛到面目全非。
那个六年前死去的纯真女孩儿早已变成了梦魇,是温柔的,也是穆寒时的。
他们注定了要互相折磨,然后受伤,然后愈合,然后得过且过,然后恶性循坏……
呵,真是冤孽!
-
回到家,穆寒时已冷静得差不多。
管家呆在别院,他暂时没去叫他。
张嫂也不在,看时间应该是买菜去了。
穆寒时换掉鞋子,准备上楼看看情况。
路过客厅的大型沙发,男人却蓦地顿住了脚步。
沙发上有人躺着。
温柔穿着浅粉色的丝质睡裙,静静侧卧,白皙的小腿露在外面,怀里还抱着电话的听筒。
穆寒时走过去,轻轻抽出听筒,手指触到她火烧一般的掌心,眉宇揪起。
换另外一只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滚烫!
“温柔……”
穆寒时坐下,不停叫她的名字,手心轻拍她的脸颊,却没法把人弄醒。
高烧不退,意识涣散,很严重。
穆寒时小心托起温柔的后脑,将她打横抱起来。
柔弱无骨的小女人垂颈贴着他宽厚的胸膛,闷闷呼吸,几绺发丝散下来,遮住了潮红的侧脸。
穆寒时抱温柔上楼。
走到一半,温柔忽然不安分地朝空中挥出一拳,穆寒时吓了一跳,动作迅猛地躲开,同时原地稳住了身形,避免俩人摔下楼梯。
低头看她,一张小脸紧皱,眉峰都扭曲了,唇哆嗦着,白得毫无血色。
大概是做了噩梦。
穆寒时紧了紧手上的力道,却听到温柔碎碎地带着点哭腔呢喃出声——“时哥哥……”
这三个字,犹如林中响箭,呼啸刺进男人的心房!
时哥哥。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了。
久到穆寒时都快忘记,这个称呼是温柔起的,也只有她会这么叫。
二十多年前温家庭院惊鸿一面,饶是青涩懵懂天真无邪。
如今,那段儿时记忆恐怕早已成为了彼此心中的一座孤坟,空空然荒芜到底。
“时哥哥……”
温柔低低呓语,睁不开的眼睛两角,泪光在闪。
“我在。”
第045 梦境再美,也成不了现实!
——“我在。”
穆寒时敛眉应了,旋开门把进到卧室,他将温柔放到床上。
男人体贴地为她拉好被子,她穿得那样单薄。
温柔一直没醒过来,只会初生幼犬似的呜呜咽咽,听得人烧心抓肺。
她连基本的吞咽都做不到。
退烧药灌不进。
穆寒时急了,含了一口温水,俯身,嘴对嘴喂她吃下去。
双唇相贴,多像童话故事里,漫长的百年之后,英勇的王子吻醒睡美人的那一幕。
然后他们便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只是,童话终归是童话。
穆寒时不是王子。
温柔也不是公主。
这一吻下去,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实生活残酷到,哪怕没有狠毒的巫婆,邪恶的诅咒,光阴的洪流,也还是会有明明缘分天定,共结连理,却仍旧无法厮守的一双人。
穆寒时眉头紧皱坐在床边,守着退烧药起效。
之后张嫂回来了,他嘱咐两句,这才又驱车离开。
-
温柔这一觉,一直睡到暮色沉沉。
上弦月悬在窗口,清辉泻入室内,如同铺在地上的一层薄毯。
温柔揉着眼睛,下床倒了杯水喝。
脑子里全是浆糊,唯一有印象的是早上坐在沙发里打电话给白念生请了假。
之后身体一下沉入冰里一下投进火里,意识散成碎片。
她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噩梦。
却不是孤军奋战,有人护着,那人英勇地为她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只是脸很模糊,一直没有看清。
但,除了穆寒时,潜意识里自己还能臆想出谁?
温柔笑了,很苍凉的一笑,哪怕被他深深踩进泥土里,她都能在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那朵花的名字就叫做——自欺欺人。
梦境再美,也成不了现实!
只不过,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应该没有那个力气可以爬上楼。
努力想了半分钟。
好吧,不记得了……
温柔打开门,正好张嫂拿着药站在门外。
对方一见她,立刻高兴得眼里冒星星,“诶哟我的太太,你可算醒了!快让张嫂看看还烧不烧了!”
话落就去捂她的额头,然后谢天谢地和她说“烧退了”。
温柔静静看着她,挽起唇角——对了,家里还有张嫂在呢。
她倒是一下茅塞顿开。
吞下张嫂递过来的两颗阿司匹林,温柔听见她有些激动地开口,“太太啊我告诉你,上午的时候我买菜回来,看见先……”
“咕噜——”
温柔红着脸,连忙按住乱叫的肚子,朝张嫂不好意思地笑笑:“张嫂,还有饭吗?我好饿啊。”
“有呢!都还热着,我去给你端上来!”
“不了,我下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