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白原抚摸她的头,讲出这个他对她讲过最多的字。
福兮最喜欢水果,拿起颗红嫩娇弱的草莓咬了口,很满足地享受着酸甜的香气。
“过会儿就换上这件衣服,听护士姐姐的话。”白原嘱咐道。
任何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福兮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她不再相信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来研究所带上那种满是电路的帽子,躺进巨大的扫描仪里,是因为所谓的心脏不好,所以忍不住开口发出质疑:“爸,为什么我每年都要检查脑袋呀?”
“为了确保你的健康。”白原敷衍。
“我很健康啊。”福兮抬头盯着他。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天真到白原并不愿再说继续谎言。
正当空气里泛起奇怪的安静时,休息室的们忽然被推开。
白庄生有点气喘吁吁,皱眉道:“难怪你指挥我去开会,我说过,不要再利用阿福了!”
“什么叫利用,这里没你吵闹的份!”白原恼怒。
“那你就告诉她实话,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白庄生伸手拉过妹妹,拿走草莓说:“别吃了,跟我回家!”
很害怕他们吵架的福兮胆怯而失措。
“站住!”白原终于不再放任儿子的自作主张,冷声道:“今天你若是蛮横到底,以后就不要再进研究所大门了!”
他不是个有时间争吵闹情绪的普通人,所以讲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白庄生犹豫片刻,安慰阿福道:“你去走廊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福兮从来不违抗哥哥,立刻拿起书包消失。
但她又怎么能不想知道,养父究竟为什么总是让自己来这里,而刚刚所谓的利用,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好奇战胜恐惧,福兮在走廊站了会儿,又悄悄地趴到门缝旁边。
里面的谈话时隐约地传来。
白庄生比平常要激动非常多,他似乎在叫嚷:“你收养阿福,无非就是因为她的脑电波比正常人强很多,想让她成为虚拟机的实验品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你这么做是错的!就算你不把她当女儿看,也要把她当人看!”
“我没有不把阿福当女儿,我不会伤害她!”白原也有点急:“你不要在这儿耍你的少爷脾气,不想干就给我回家!”
“少爷?真有自信……当你儿子我除了吃苦也什么好处!”白庄生说:“退出就退出,不如你自己去做实验,我这就带阿福走。”
偷听的福兮几乎来不及闪避,就撞上冲出来的哥哥。
白庄生正在气头上,拉住她的胳膊,立刻着她大步逃离这个满是消/□□水的地方。
那个瞬间,他全然不理解父亲,只当白原是丧心病狂的科学怪人,处心积虑,不过要毁掉妹妹幸福的人生而已。
——
从两岁进入白家,到终于成了初中生,这些年里福兮很少离开那座房子。
所以当夜坐在酒店的床上时,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却依然懂事地劝道:“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特别是不要因为我吵架呀。”
白庄生帮她整理了几件衣服,沉默不语。
福兮问:“爸爸希望我做什么实验呢?”
“没有,我们乱说的。”白庄生道。
“不是的,哥哥撒谎。”福兮摇头:“爸爸是研究人的大脑的,他每次带我到研究所,都会检查我的脑袋……其实做实验也没关系呀,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们。”
白庄生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走到床前,蹲下身轻声问:“阿福,如果爸爸是因为你的大脑很特殊,才把你带回家,你会恨他吗?”
福兮咬着嘴唇想了想,而后摇头。
“为什么?”白庄生不明白。
福兮说:“爸爸本来就是那种只会沉迷科学的学者吧,他好像没为其他事操心过那,老师说,每个伟大的人,都很难被世俗所理解,所以我不想责怪他,而且爸爸一定也是爱我的……还有,到了这个家,我得到了最重要的,所以我才不会责怪任何人。”
“最重要的?”白庄生挑眉。
“我有哥哥了,哥哥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福兮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白庄生哑然,而后失笑。
但福兮依旧坚定而掏心掏肺,不像开玩笑。
“我知道,阿福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白庄生握住她的手:“即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自由生活,也依然永远如此。”
福兮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明白没明白哥哥的意思。
白庄生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成为爸爸的实验品,因为那个实验是前所未有、风险性极高的,明天我就带你离开东川,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吧。”
“可是……”福兮想到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有没完成的作业,在担心中欲言又止。
“相信哥哥,我会让你转学到更好的地方,更轻松吧。”白庄生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关掉酒店房间的大灯:“早点睡吧,我也洗洗睡了。”
“嗯。”福兮当然相信,她顺从地躺进被子里,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白庄生收拾好行李后,便去冲了凉。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一阵脚步轻响,而后沙发那里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个念头洁净的水也成了昂贵的资源,即便是花大价钱住在酒店里,白庄生也保持着节约的良好习惯,所有行动都特别快捷。
始终在偷听的阿福没有睡意,忽然光着脚下床跑过去说:“哥哥陪我,我睡不着。”
每个人的长大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近来白庄生已经反复自我教育,要尊重妹妹的日渐成熟、再也不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所以自然隐晦地拒绝:“别闹,我累了。”
福兮满脸沮丧:“我不习惯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白庄生真是见不得她委屈,转而又没办法地扶着她的肩膀走回床边,先安抚着她进了被子,然后才无奈地躺在旁边:“好了,睡吧。”
福兮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终于安静闭眼。
白庄生借着小夜灯橘色的光,望着妹妹的小圆脸和长长的睫毛,不禁有种错觉:其实阿福和曾经一模一样的,至少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这样。
没想到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福兮又忽然困顿地小声问:“哥,什么是虚拟机呀……”
☆、13
那次随白庄生去南方的行为,在小福兮眼里不过是一场子女针对父母的离家出走。
哥哥和父亲所争吵的实验,实在显得朦胧遥远。
大概他们还有些其他的矛盾和心结吧,等到冷静下来就好了。
——年少的福兮如此考虑。
她的身体素质的确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在湿冷的新环境中,很快就发起烧。
白庄生一边态度决绝地去面试新工作、一边还要照顾病怏怏的妹妹,日子过得很辛苦。
虽然作为过于年轻的成员在研究所里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比起来,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某天,白庄生终于决定去家薪资丰厚的科技公司,立刻拿着合同赶回临时租借的房子,对缩在沙发上画画的阿福说:“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明天哥哥就带你去挑学校。”
结果福兮还没讲话,就先咳嗽起来。
白庄生叹息,坐到她旁边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个地方的收入水平比较高,等到攒够钱,我们再去环境更好的城市。”
福兮摇头道:“喉咙发炎了而已,屋里有空气净化器,我不难受。”
白庄生捏了下她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担心地露出微笑。
福兮不由靠在哥哥的肩膀上,轻声劝解:“爸一定在找你呢,还是回东川吧,他就你一个儿子呀。”
对待其他的事情,白庄生总是冷静自如,但唯独关于妹妹,语气却极其严肃:“不,爸爸只会一意孤行罢了。”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虚拟机呢。”福兮对之前听到的名词念念不忘。
白庄生犹豫了瞬间,解释道:“人脑感知事物、进行各种判断并产生记忆,是非常复杂的过程,爸爸这辈子都在研究这些课题,并且得到很多对全人类都颇具意义的成就。”
“是呀,所以他才会得诺贝尔奖,同学都觉得爸爸很神秘呢。”福兮自豪地说。
“这些年来,爸爸一直想发明出一台机器,可以连接大脑与计算机,通过信号模拟,让人进入虚拟世界。”白庄生耐心地解释道:“味觉、听觉、嗅觉、触觉、视觉……这些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感受,在那个世界里都会比真实还真实。”
“哇。”福兮呆想片刻,天真地问:“这机器不是很好吗?我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旅行啦。”
白庄生不禁低头朝着她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如果爸希望我帮他做实验,那就做嘛,我也觉得很有趣。”福兮完全不明白:“究竟会有什么风险?”
“你觉得人的大脑受损,会发生什么事情?”白庄生反问。
福兮童言无忌:“会死?”
白庄生微怔,而后道:“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听到这话,福兮才终于陷到沉默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