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不会答应的。”白庄生坚持道。
福兮觉得头很痛,转而又枕到哥哥的腿上,在咳嗽中闭上眼睛。
“难受就多睡会儿。”白庄生抚摸她的长发,摸到福兮脖颈因火灾植皮而留下的伤痕,心里不知不觉地微痛,如果可能,真不想再让这个小丫头受苦。
“哥……”福兮小声问:“如果适合做实验的对象不是我,是别人,其实你也希望能好好研究吧?那毕竟是你一直都感兴趣的科学。”
白庄生没有回答。
并未长大的福兮,仍旧从某种程度上理解这个朝夕陪伴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很清楚他离开家乡、离开那个在全国最为先进的研究所,完全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喜欢这样。
哥哥的人生,明明比自己的重要,不是吗?
——
父母之爱是毋庸置疑地本能存在。
或许其它的困扰不会让白原离开自己的工作,但儿子的任性还是逼得这个父亲正视曾经的武断,几经打听,终于在十多天后找到了白庄生的踪迹。
已经带着妹妹适应新生活的庄生满身提防之意,在难免微显凌乱的出租屋门口皱眉道:“爸,你来干什么?”
福兮正趴在卧房做数学题,不禁为之竖起耳朵。
“不要继续耍孩子脾气了,回家去吧,就算你无所谓,阿福也禁不起折腾。”白原叹息,他的鬓角眉梢已经泛起苍老的灰。
白庄生仍旧堵在门口:“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偏激呢,难道虚拟机的意义,不比一两个人更重要吗?”白原的价值观是属于科学家的残忍与纯洁,他皱眉道:“而且我也不会在不安全的状况下伤害阿福,她是我的女儿。”
“你真的把她当女儿吗?”白庄生问道。
“当然。”白原坚定点头,
白庄生说:“那就死了让她做实验的心,你都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折磨?”白原不理解儿子的想法。
或许是保护阿福的愿望过于强烈,白庄生对很多事情都有疑虑,但他不想影响妹妹的心情,害怕她听到更多秘密,便顺势关上门,和父亲走到外面去争执。
这时,一直在意着的福兮立刻放下笔,悄悄地溜出去尾随在后面。
她的心态很单纯,只是希望生活能回归原来的幸福轨道。
白原和庄生一直走到小区的空地处,才停下脚步。
这位严谨的科学家难得激动,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她当然是真的有心脏病才要做那几个手术,你把爸爸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难道我是个阴谋家吗?阿福不能做剧烈运动、按时吃药之类的,不是嘱咐过你很多次吗?”
“你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什么时候真正管过我们?”白庄生反问。
“是的,也许我不是个称职父亲。”白原承认。
“你最好把也许两个字去掉。”白庄生这般回答完,发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妹妹,不禁收起情绪道:“阿福,你回房间去,不穿外套又要生病。”
“别吵架啦。”福兮不放心地讲了句,才慢腾腾地往回走。
好像每座城市,都因崩溃的环境而变得灰蒙蒙的。
她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就是白庄生。
真的不情愿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哥哥染上愤怒、怀疑和悲伤的黯淡。
只要他开心,其实怎么样都好。
否则,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
不得不回避谈话的福兮不知道白氏父子究竟商量了什么,但是那天庄生是独自回来的,并且立即开始整理兄妹两个人仓促的行李。
“我们要回东川了吗?”她探头探脑地问道。
“嗯。”白庄生颔首。
“太好了!”福兮立刻扑到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说:“我想家了!”
十几岁出头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发育。
白庄生只穿着体恤,能够鲜明地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恍惚间竟然红了耳朵,挣扎起身说:“阿福,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稳重点。”
他认为是个非常禁欲的人,从来对身边的任何花花草草没兴趣。
但那份禁欲的原因,或许是更复杂的东西。
“哦。”福兮毫无意识,听话点头。
这些日子,白庄生变得特别害怕时光,想着过两年阿福变成高中生、然后再变成大学生,就会脱离最后的稚气,最后成为别人的女孩儿,心情就不由地此起彼伏。
“哥哥,你不跟爸吵架了呀?”福兮打听。
“嗯,他答应我,只要我配合研究所的工作,听从他的安排,就不考虑让你来做实验的志愿者,也不会再带你去检查了。”白庄生认真道:“以后如果爸爸再单独带你去任何地方去,都一定要先告诉我。”
福兮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说得好像爸爸是坏人似的。”
“你不懂,他为了虚拟机问世,什么都愿意做。”白庄生叠了几下福兮的裙子,发现她自己买来的陌生内衣,立即起身道:“你去把衣服都整理好放进箱子。”
“知道啦。”福兮立刻行动。
白庄生望着妹妹瘦弱的身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摆脱了实验的烦恼后,他又开始忧心小丫头的健康,生怕福兮的心脏再出问题。
但至少,父亲不会牺牲女儿了吧?
此刻仍旧年轻的他,完全想象不到,白原真正牺牲掉的,会是什么。
——
福兮所上的女校,前身其实是所教会中学,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那些过于古板的繁文缛节早就没有了,但每天上课或下课的时间,仍旧显得些许无聊,在空闲的时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成为大家最轻松的消遣。
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喜欢讨论什么?
当然是爱情故事、漂亮衣服、化妆品和小男生。
并不善于在群体中表现自己的福兮永远扮作聆听者,安静地坐在旁边眨眼睛。
除非同学发问,否则她绝不会插嘴。
这日班花交了初恋男友,自然使得闺蜜几个激动不已、议论纷纷。
福兮一边画着画,一边在座位上听她们叽喳约会的细节。
“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忽有个妹子探过头来,带着好事的心情打听道。
福兮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该自己回答,故而顺其自然道:“喜欢哥哥。”
结果大家竟然笑了。
那妹子说:“我讲的是要谈恋爱、结婚的那种。”
福兮握着铅笔想了想,依旧坚持:“我就喜欢哥哥,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
“算了算了,阿福还是小朋友呢。”班花摆摆手。
提问的妹子乐不可支:“估计等阿福有嫂子的时候,肯定会气到嚎啕大哭的。”
因为白庄生总是围着自己转,从来不关心别人,所以福兮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禁闻言低下头陷入沉默。
“以后可不要说这种话了,人家会骂你*的。”班花摸摸她的头:“可爱的傻阿福,你也会找到男朋友的,如果先把脖子上的伤治好的话。”
正在这时,上课铃打响,同学们都各回各位。
福兮呆在位子上走神好一阵子,而后忽然间深深地低下了头。
——
排除和父亲之间的芥蒂不说,白庄生在研究所的表现的确令白原欣慰。
所谓的天才少年在长大之后接受新知识的速度,并不比小时候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任何特殊关照,他很快就理解了虚拟机的原理并且融入团队,开始夜以继日的学习并为其他研究员提供了大量有效的实验数据。
当然,这是以牺牲私人时间为代价的。
回到东川后,他从研究所开车到家里的时间,通常已到夜深人静。
“今天过得怎么样,晚餐吃什么了?”白庄生进门后,照例先去看望妹妹的状况。
正在书房写日记的福兮紧张地合上本子:“啊……还好,刚才自己煮了粥。”
“不是给你零用钱了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白庄生微笑。
福兮忽然抬头看他:“哥,什么叫*呀?”
白庄生整个人都傻掉了,在他心目中,纯洁的妹妹和这种肮脏的词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所以愣过好久才迟疑道:“……谁教你的?”
“我听同学讲的。”福兮摸着手指说。
其实她已经在网络上搜索了词典,大概理解意思,只是自己明明和哥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只是不想离开他罢了,怎么会被讲的那么可怕?
“听我说,人要对别人讲的话有辨别能力,其实你自己知道不是好话吧,所以不要搭理就好,别学着乱说。”白庄生最后无奈地选择回避。
“嗯……”福兮又沮丧地问:“我是不是很丑呀?”
白庄生平时不怎么跟异性接触,真的难以理解青春期的小丫头脑袋里究竟在琢磨什么,只好耐心道:“阿福最可爱了,怎么会丑呢?”
福兮从前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此刻却很自卑:“同学说,我要是没有这些伤疤,才会交到男朋友的,是不是大家看到我都觉得很可怕……”
“不要跟你那些同学混在一起了!”白庄生忽然间有点生气,当初想着选择个女校会比较安全平静,结果自从阿福上了初中后,就总被那些烦人的丫头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常困惑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