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十岁时失怙,半年后,母亲改嫁。她并不怨怼母亲,因为母亲天性柔弱如菟丝花,需攀附男人而生。
继父姓陶,耳肥肚圆,但好歹钱包颇丰。初时两人相安无事,然而当唐嘉开始发育后,他便开始时不时用油手蹭摸唐嘉胸臀。因唐嘉籍贯未改,她主动提出离京回到故省,入读寄宿中学。
此后她便开始长达数年孑然一身的生活,性子也变得越来越清冷。
手机那端,母亲急急问:“嘉嘉啊,你是不是出事了,缺不缺钱?妈妈明早就给你打!”
唐嘉淡淡:“没事,就是突然想你了。我挂了,晚安。”
不等对方回应,她掐断通话。猛踩油门,汽车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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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漫无目地开车绕着大街打转。
一圈又一圈。
她未点空调,窗户大开。任由风卷呼啸,卷动长发乱舞。北方干冷的冬风很快熄灭她心中所有噪杂。
万家灯火亮起,如同黑夜中浮动的万盏明灯。此刻唐嘉内心无比宁静,她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宇宙爆炸后万物归寂的空虚安宁。
突然她福灵心至,踩下油门。
唐嘉抬头,向窗边望去。
巨大的广告牌上,是广袤无垠的非洲草原。黑瘦的非洲小孩围拢,露齿欢笑,中间站着一个戴听诊器的华人医生。
枯柴般的小手,齐齐放在一只厚实的黄色手心上。
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透纸而出:
无国界医生。
2. Chapter2
三个月后。
东非万米高空之上。
平流层中,一架长翼喷涂艳红色阿拉伯符文的EK307次客机,平稳而迅疾地驶过。
中排临窗处,唐嘉眼皮轻颤,于午睡中醒来。她伸手摘下眼罩耳塞,向左窗投了一眼。
白云深深。
客机昨夜23:55从P城起始,转机迪拜,途耗整整19个小时,于下午才能成功抵达此行目的地——肯尼亚首都内罗毕。
唐嘉伸手,从靠椅小电视旁的网篮中抽出一本铜版彩色杂志,翻开。里面配图很多,有对东非经济、政治及历史人文的详细介绍。
她心神沉入文字,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猝不及防拽住她胳膊。
右座的赵媛媛摇她一摇,兴奋地喊:“唐嘉快看!”
唐嘉顺着她所指望过去。
不过是小电视上对非洲大草原的实况转播。古老广袤的土地上,大群角马踏足狂奔,黑压压一片,腾起扬尘无数。
她淡淡唔一声,回转头部。
赵媛媛瘪嘴:“干嘛一副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啊!”
唐嘉捋捋碎发:“还好。”
赵媛媛右侧,她的男友梁瑞推推眼镜:“唐嘉那叫内秀,哪像你啊,整天咋咋呼呼的!”
赵媛媛眼神杀向男友。
梁瑞摸摸鼻子,悻悻闭嘴。
此次从P城出发,派驻南苏丹首都朱巴的MSF志愿者共有三名。其中,唐嘉是外科医生,赵媛媛负责儿科,而梁瑞的身份是后勤人员。
MSF拥有3万多名员工,而每年,约有6000人次的国际救援人员赶赴世界各地,参与救援行动。这些人中,超过六成是医护人员,而剩下的四成不到,则是非医护人员。
因为救援是一项非常系统繁杂的工程,不仅要有医护人员的存在,同时还需要有建筑、人力调度、项目统筹、财务、电、通信、车辆、物资供应等专业人员来提供后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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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客机终于在轰鸣声中安全着陆。
三人随着客流走下廊桥,在标志着“baggage claim”的行李转盘前提了包裹后,进入到达大厅。大厅的地面是墨绿色水磨石地板,免税店里,一排排动物木雕蹲坐在玻璃橱窗内。
赵媛媛脖子上套着索尼相机,一路举着,四处咔嚓咔嚓。
梁瑞:“你怎么老拍来拍去啊?”
赵媛媛:“不行啊!”说着迅速摆弄相机,对着梁瑞来了一张稍显扭曲的高清面部特写。
梁瑞捂脸不及,败下阵来,有气无力:“行行行,随便你……”
唐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入境处的窗口旁的墙壁上,喷有彩绘。一只鬃毛雄狮和一只火烈鸟齐并。雄狮面目冷峻,王者不凡,火烈鸟红羽长脖,姿态优雅。
赵媛媛把相机朝梁瑞怀中一塞,拉着唐嘉站在墙前。
赵大小姐下达命令:“快,给我们拍一张留念!”
梁瑞无奈,套上相机带,后退,微微蹲身。
梁瑞:“那个……唐嘉啊,你能不能笑一个?”
唐嘉:“好。”她微微低头,理理头发。入境口排队的一行人,纷纷投来目光。唐嘉感到不适,抬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只是在别人眼中,这个不自然的笑……有点扭曲。
梁瑞:“……”
赵媛媛:“……”
唐嘉疑惑:“怎么了?”
梁瑞摆手:“没,没……挺好的。”他嗓音上提:“一——二——三,茄子!”
咔嚓。
照片里,赵媛媛笑容洋溢,左手叉腰,右手握拳高举,作超人状。
唐嘉抱臂,长发披肩,身体僵硬直挺,面上带着奇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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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罗毕办公室并不提供接机服务,三人出了机场,拼车前往市区。
南苏丹与肯尼亚同属东非国家,两相接壤。只是肯尼亚□□年便已建国,几经发展,其首都内罗毕已成为东非当之无愧的中心,人称“东非小巴黎”。
相比之下,其邻国南苏丹便显得可怜兮兮极了。它本是苏丹共和国的一部分,然而苏丹南北两方人种肤色不同,又因石油资源,宗教问题摩擦不断。
一言不合就开打。
终于,2011年,苏丹南部成了南苏丹。
三人这次的行程,以内罗毕为歇脚点。人头点齐后,再一次性用小型飞机送往南苏丹首都朱巴。
的士停在三栋四层的白色建筑前。
小楼周围,被两人多高的砖红色围墙严丝合缝地护起。墙头密密匝匝缠满铁丝电网,每隔几秒,便“噼啪”一声炸出蓝色电花。
颜色脱落的墙面,挂着巨大的警示牌,黑底黄字:
“电网!”
“专业保安驻内!”
“24小时监控!”
梁瑞和赵媛媛正在与司机结算路费,唐嘉独自走到一旁,抬头看去。
墙面的另一边,贴着一张簇新的广告海报。上部分是彩印图片,画面里,是六个赤裸上身,裹着短裙的黑人壮汉。他们脸部圈着长长的羽饰,脖颈上套挂的民族项链鲜艳精巧,垂直黝黑的胸膛。
六人连成一排,各自手持长矛,矛尖直指天空。
下面是英文广告语:
“自由团!来观看神秘的马赛人成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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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罗毕城区。
几周前,连日暴雨冲毁了朱巴通往蒙伽朗运送物资的“生命通道”,喻斯鸿和周鹏作为联南苏团领导下的中国解.放军维和步兵营一员,接受了护送孟加拉国维和工兵修复道路的指令。任务结束后,二人申请了休假。
此刻,他们正坐在颠簸的“马它突”上,随车身左摇右晃。
这是一种非洲常见的交通工具,通常由日本或者欧美进口的二手面包车改装而成。它凭借司机狂暴的开车模式,和与之相随的高数值车祸死亡率,在游客圈中,硬生生杀出了名气。
车内共设十二座,除了二人,其他清一色全是黑人。车速风驰电挚,任性地转弯、转向,随心所欲,带着一种王者的睥睨之气。
周鹏面色发白,抓紧扶手:“妈的,当初是谁提出要尝试这种鬼东西!”
喻斯鸿闲闲后靠:“你。”
周鹏:“……”
喻斯鸿瞟他一眼。
周鹏吸一口气:“我没有……”
喻斯鸿轻描淡写:“时间,上月第二个星期三下午,大约五点左右。地点,朱丹南城区一家裁缝铺门口。勇敢的周同志在巡视城区的途中,对三队的女同志们说‘人民解放军战士是不会在马他突前屈服的!’”
周鹏:“……”
说话的同时,司机踩下刹车,二人猝不及防向前一冲。喻斯鸿迅速稳住身形,周鹏开了小差,一脑袋撞上前方的黑人兄弟。
对方转过头来,看着他。
周鹏讪笑:“骚瑞啊骚瑞。”
喻斯鸿拽着他,两人躬身下了车。踏上坚实的地面,周鹏舒气,又问:“我真的那么说过?”
喻斯鸿瞅他一眼:“你还说,我们两人啊,谁要是怂蛋,坐个车都吐了,就帮对方洗三个月内裤。”
周鹏摸摸脑袋,他真这么说过?
忽然周鹏脸色一变,捂住嘴巴。
喻斯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遍,使劲拍他背部,坏笑:“忍住啊兄弟,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