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与章鱼怪物搏斗,然而章鱼并不动,因为玩具章鱼的马达掉了;
……
赵媛媛和香港女生笑得前仰后合。
唐嘉看着闪光的电脑屏幕,却感到莫名悲凉。
艾德·伍德作为史上最烂的导演,观众嘘他,制片人嘲笑他。因为投资商拒绝为他投资而缺少资金,艾德只能选用拙劣的道具和蹩脚的演员。
但他仍用生命拍电影,拍出了一部部烂片。
一直拍、一直拍、一直拍。
直到死。
一腔孤勇。
这是个忠于梦想的失败者。
终其一生,他的热爱都没有得到庇佑。
听着赵媛媛和香港女生几乎要掀开屋顶的笑声,唐嘉再也看不下去。她借口透气出了门。
门外大雨滂沱。
她打伞穿着拖鞋,沿着一座座白色小棚屋间的小路走,最后在一颗大橄榄树下停下。树下是一个当地员工搭建圆形的木台,上面盖着茅顶。因为木台下蚊子多容易感染疟疾,被称为“蚊子台”。
唐嘉在蚊子台里蹲下,低着头抽烟。
突然,头上传来声音:“这样的夜晚,一个人在外乱跑,亚洲小妞,你是想告诉周围的男人们,快来强.奸我吗?”
唐嘉诧异抬头。
伊娃打着一把白色的伞,低头正看着自己。她被雨水打湿的金发,有几缕黏在侧颊上。
两人虽然同屋了好几天,但唐嘉向来是个冷淡沉默的性子,伊娃也不是赵媛媛那种天真烂漫的主动性格,故而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唐嘉没想到对方会在自己没回屋的时候,出来找自己。
虽然对方讲话有点刺耳,但唐嘉知道,其实她并没有恶意。
唐嘉拧灭烟头,“走吧。”
伊娃矜持地点点头。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同回了房间。
莫名其妙的友情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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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唐嘉和伊娃,以及几位后勤同事一同出发,去附近的一家政府乡村医院。后勤勘察墙体,提供必要的修缮维护,伊娃拍照,唐嘉则负责和本地护士的交流。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傍晚时分他们乘车原路返回。车子是一人多高的白色吉普,在靠近尼罗河旁泥泞的道路上跌跌撞撞。
伊娃低头一帧帧地翻相机里的照片。
唐嘉凑近去看。
被疾病和饥饿折磨得只剩下骨头架的村民,等待药物的患者两眼无神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营养不良的小孩子死在同样骨瘦如柴、无力哭泣的母亲怀里……
唐嘉问:“这些都是你今天拍的吗?”
伊娃看她一眼,转回头,“今天拍的?当然不,你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她手指继续按键,“这些照片通常让我心情不好,但我需要它们,我也只留下特别的那些。”
唐嘉说:“你可以用它们写报道。”
伊娃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报道,当然,文章也许可以在CNN或者BBC中露脸一分钟,在体育和天气板块之间。”
唐嘉抬眼看她。
伊娃依旧在冷笑,语速飞快,“比起遥远大陆另一个世界人们的生死,显然名人们的私人八卦更能吸引我们可爱善良的民众们的注意力。哦,简直棒极了!”她继续讽刺。
唐嘉说:“就算只有一分钟,总好过没有,不是吗?”
伊娃耸耸肩,“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嘉无奈笑笑,又低头看照片。
刚翻到的照片里,几堵快要倒塌的墙体旁放着一张床,床上的小孩子已经死去多时,四肢干瘪而肚子硕大,□□的身体放在床上,张开的嘴巴里爬满了苍蝇。
而死去的小孩不远处,护士全然不察。
伊娃注意到她的表情,“没有哪个母亲的小孩能够全部存活下来,小孩出生后没有名字,父母都用‘星期几’暂时给他们命名,正式的名字要到长满一岁以后才有。”
唐嘉不语。
伊娃继续补充,“很多小孩都活不到正式有名字的那一天,刚出生就起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多余了。”
照片的视觉冲击,加上车厢内污浊的空气,让唐嘉感到不适。她伸出手,推开右侧的窗户,立时有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尼罗河蒸腾的水汽。
窗户外是一片乱草地,散落在泥泞的地面上。土地里插着长树枝,搭建成简易的晾衣架,上面晒挂着当地妇女色彩鲜明的裹身长裙,随风舞动。
唐嘉注意到,不远处一群黑肤小孩正在泥地里踢足球。
奔跑的黑人小孩里,一个亚洲男人的身影异常明显。
白T,黑色长裤,很高,寸头,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原地,用脚尖勾运着球。
夕阳的黄昏在他身后烧染出一大片油画般的橘红。
有黑人小孩大声冲他喊了一句话,他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
唐嘉呼吸滞了一下,她靠回座椅,抿抿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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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斯鸿和图雷以及其他孩子们在踢球。
图雷本来在附近的乡村中学上学,从家里到学校每天要步行两小时,他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只是内战爆发以后,学校便开始停课。
他看到喻斯鸿站在原地,望着那辆吉普消失的地方,于是问,“你在看什么?”
喻斯鸿双仍在袋中,脚尖踩在足球上,不答反问:“有什么方法能追上刚才的那辆车吗?”
图雷挠挠脑袋,动了动脚上被黑泥染色的破球鞋,想了想说:“旁边有一条小路,不过不是很好走。跑得话估计可以追上。”
喻斯鸿眯了眯眼,手拍在图雷黑色的脑袋上,“走!”
两人向着小道跑去。
黑人小孩们冲图雷叫,“你不踢球了吗?”
图雷跑动中向它们挥手,“等我回来!”
两人溅着泥,来到一片丛生的草地旁,草地前是一条泥泞的道路。从这里回头望过去,可以看到白色的吉普正远远地行驶过来。
图雷微曲着膝盖,双手搭在膝盖上,喘着气,抬头问,“你要追车子做什么?”
喻斯鸿揉了揉手骨,嘴角带着一抹狐狸似的笑,“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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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和伊娃坐在前座。
伊娃仍在摆弄她的相机,唐嘉靠在坐垫上,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用手机看电影。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
影片里,女主走在大街上,迎面行驶而来的巴士上,有着一个拿着相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
忽然车身一抖,一片阴影覆上右边半开的车窗。
唐嘉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向右扭头,喻斯鸿正趴在车窗上,双手抓着竖杆,身体随着车身的颠簸晃动。他一手抓稳,另一只腾出来把窗户完全推开。
他额头有滑落的汗,嘴角笑得欠揍,“HI,大长腿。”
唐嘉:“……”
身旁的伊娃哇哦一声,“我看到了什么,非洲版的蜘蛛侠吗?可为什么他是一个亚洲人。”她金色的脑袋转向唐嘉,“别告诉我,其实你的真身是绿魔。”
绿魔是漫画里与蜘蛛侠为敌的邪恶反派。
唐嘉:“……”
伊娃讲话的空档,喻斯鸿半个膝盖架在了窗棱上,脑袋探了进来,大半个身子仍在外面,保持一种惊心动魄的平衡。
唐嘉:“你赶快下来,挺危险的。”
他不接反问:“见到我你不高兴吗?”
唐嘉抿了抿嘴,“不高兴。”
他果断地,“骗人。”
唐嘉:“……”
他:“口是心非。”
唐嘉:“……”
喻斯鸿又接着说:“其实你挺开心的。”
唐嘉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说我开心。”
他,“你全身上下都在说你很开心。”
唐嘉:“没有。”
他,“哦~~~~~~~~~~”
唐嘉:“……”
伊娃听不懂中文,凑过头来,“你们在说什么?”
唐嘉把她金色的脑袋按了回去。
伊娃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
唐嘉又问:“你下不下去?”
他眼睛看着唐嘉,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不要。”
唐嘉抬眼看他,“我会推人的。”
他信誓旦旦:“你不舍得。”
唐嘉:“……”
喻斯鸿退而求其次:“你答应和我出去我就下车。”
唐嘉:“你无赖。”
他,“我不仅无赖,我还无理取闹。”
唐嘉:“……”
唐嘉问:“你邀请我出去玩?”
他摇头,“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