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眼一万大洋,医生,这笔账我先给你记下了。”唐糖幸灾乐祸地看了眼蹲在地上一脸讪讪的吴青远,又抬眼看向挡在身前的林泽绅。
他里面穿了一件白衬衣,外面罩了件深酒红色针织毛衣,颀长的身板挺得笔直。
是单看背影,就洋溢出浩然正气的模子。
即便如此,唐糖仍忍不住调侃:“林泽绅,你装什么君子,看了就是看了,你的一万大洋我也记下了。”
却见他忽地转身,薄薄红唇隐约勾起:“一万大洋?你以前可没这么自信。”
就这个身材,小姑娘竟敢狮子大开口。林泽绅只当她大病初愈,脑子不清醒。
她闻言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前一马平川,瘦削地只剩排骨,没有一点能引人犯罪的肉感。跟那凹凸有致的肾虚妹妹确实是差远了,想必唐糖此前也一度自卑过吧?
“谁说的,一万大洋,值!”吴青远还嫌不够乱,站直身子,上前几步,伸手拍了拍林泽绅的肩,“别说一万大洋,十万大洋都是值的。”
这吴青远可能有点二四九。
“哎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十万大洋,医生,我可当真了!”对待这种天生喜吹牛皮的家伙,她向来是来者不拒。
“好了,你看看她现在的症状,然后开个药方,明天我让老张去取。”
林泽绅懒得去理会二人之间的玩闹,径直插了电吹风,上前一步,作势要给她吹头发。
民国时候的电吹风长得有些奇怪,胶木直柄长长一根,中间隆起喇叭模样的圆形降噪器,末端是出风口,看起来更像是电话。
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握上黑色手柄,动作娴熟。
瞧这架势是经常给人吹头发?
唐糖听着风声,突然觉得刺耳。
“我什么症状了,医生,你说说,我现在看起来不健康么?相比之下,我觉得对门那位洛小姐更需要看医生。”
这是气话,也是事实。
林泽绅面无表情,微微倾身,伸手拉了拉她湿濡的长发:“过来。”
语气却是有些生气的。
唐糖执拗地偏了偏脑袋,头皮扯得眉头一皱,却不喊疼:“不吹不吹,你要真讨厌我就走远些。”
气压低得过于明显,吴青远也不好再出声打趣,抓了抓头发,略微有些为难:“老实说,我觉得她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阿绅,你不是想她像以前那样吧。”
以前?
呵。
林泽绅松开她的头发,垂眸,不动声色。
电吹风里还呼呼啦啦呲呲作响,像一首野蛮的曲子。
他想到以前的唐糖,不会像这样主动,在他面前永远乖巧听话。
他只要皱一皱眉,动一动手指头,她就知道该去该留。
大家都说他不喜欢这个未婚妻,总是对她呼呼喝喝,可她却辩解。
她说那是他喜欢的方式,即便只是对妹妹的喜欢。
以前,这是她唯一自信的事情。
她总说他喜欢她,即便没有好身材,即便五音不全,即便年纪差了他一轮。
“阿绅,你这儿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媳妇儿还等着我呢。”吴青远从药箱子里挑拣出几盒维生素片,搁到床头小桌上,瞥了眼林泽绅淡漠的神情,后退了几步。
“欸,你有媳妇儿啊,那你刚刚还调戏我!”唐糖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还有你这药我是不吃的,我好着呢!”
“维生素而已,你好歹也读了半年医书,这点常识总是有的吧。”吴青远笑笑摇头,又道,“哦,对了,你失忆了,那你这课业怎么办,过完年还是要上学的,别到时候连系统解剖都不知道,让人笑话。”
上学?
唐糖神色一僵,捋了耳侧的湿发,追问道:“我还要上学?学什么?学医?!”
这富贵家的子女就这点麻烦,从小到大都得读书读书读书。
吴青远一副了然的样子,点头说道:“得,果然是忘了,不过听你们教授说,你那课业本来就学得不好,大不了重头再来。”
临走前,见林泽绅还没什么表示,拿着个电吹风开开关关,一脸阴晴不定,吴青远还是没忍住踢他一脚。
“你看看你这未婚妻,多可怜,好好的医学生,千金大小姐,现在差不多成了一智障,你……”
“喂!你TM说谁智障啊!”
“……”
唐糖憋着一肚子火气,听了智障二字,实在忍不住爆发。
她怎么就智障了?她可是二十一世纪来的,论进化甩他们几百条街好嘛!
“怎么说话的?青远,你先回去。”林泽绅把电吹风关上丢至一旁,面色微沉,睨了她一眼后,转身送吴青远出门。
被他怒目一瞋,唐糖只觉得越发梗塞。
两人转身走后,她浑身火烧火燎地钻出被子,在松软的大床上踩来踩去。
真是人渣!
林泽绅,他凭什么,凭什么对自己大呼小叫,一副家长的派头。
“阿绅,她才刚醒没多久,脾气不好也正常,很多时候你要迁就她。”吴青远出门后,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你TM说谁智障”。
看起来,唐糖的状况确实不好,情绪太不稳定。
这话放到以前,就是再怎么生气,她也绝不会挂在嘴上的。
吴青远由心发出一阵同情的长叹。
“迁就?我就是太迁就她,才有了这个脾气。”林泽绅却是自嘲一笑,转移话题,“你看看能不能开一些镇静剂,万一再出现什么过激情绪,我也好应付。”
吴青远听完,惊得双目圆瞪:“什么?我记得给你说过,镇静剂不能乱用,副作用很大,况且她现在完全不需要用……”
“青远,听说你夫人最近看中了永安百货的一个专柜。”林泽绅低眉松了松腕表,淡声说道。
吴青远搞不懂他。好像自从小时候那场绑架之后,林泽绅就瞬间长成了大人。
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可林泽绅的性子,他从来摸不透。
论心计谋略,谁抵得过从小就开始萌芽的人?
而自那之后,林泽绅的手段就变得和他这个人一样。
忽心软友善,忽果绝狠毒。
有时候,吴青远甚至觉得,林泽绅才是最需要看医生的那一个。
“……明天我让人送过来。”
“嗯。”
淡淡的嗓音,没有一丝不寻常。
吴青远还想再说什么,被他扬手打断:“我想你夫人很乐意听到你带回去的消息。”
一句话堵死。
吴青远点点头,一脸复杂地挥袖而去。
林泽绅独自在门口默了会儿,一旁的客房忽地打开。
“阿绅,怎么还不睡?”洛菲颜披了一件珍珠粉长大衣,长发散落在肩侧,睡眼迷蒙。
她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攀上他的手臂,柔顺的长发软软耷在他的衣服上。
“嗯,吵醒你了?”林泽绅转过身,正对着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温言细语,“去睡吧,公司的事还没完。”
洛菲颜明知是敷衍,却也不争辩,抿唇瞥了眼对门,淡淡点头。
“对了,阿绅,明天我搬出去吧。”转身后,她背对着他,长大衣里的双手捏了捏。
林泽绅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沉默了一阵。
“嗯。”
洛菲颜不再多说,弱柳般的步子移进了房间里。关上门的刹那,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她对林泽绅有执念,那种深入骨髓,上瘾一般的执念。
从来没想过会有结局,可是却越来越想要一个结局。
林泽绅的眼底闪过一抹寒光,视线自背影消失处收回。
静悄悄的二楼,独剩对门某女发出的咆哮和长叹,如在耳侧,尤为清晰。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牵拉着几缕血丝的眼睛闭了又睁。
“啊——!”
唐糖正在床上跳得火爆,见了走掉的男人又推门进来,顺手揪起床上的枕头丢过去。
林泽绅微一侧身,避开枕头。
眉心紧锁,大步朝她走去。
“你、你干嘛!疯、疯了啊……”唐糖双手环着身子后退了几步,站到床的另一边,心有余悸地盯着他。
他眉心紧锁的样子,带着沉沉怒气走过来的样子,真帅!
哦,不,是真吓人!
“过来,头发吹干。”
却见林泽绅只是重新拿起桌上的电吹风,插上电,坐在床边看着她。
话说这男人什么毛病?
她的头发,她想吹干就吹干不想吹干就不想吹干,他还跟她头发杠上了么!
10.高傲的嫖客
迫于林泽绅静默的威严,她最后还是乖乖坐到他旁边。
身子僵直着,滚烫的风吹得她心尖一颤。
不是第一次有男人给她吹头发,但却是第一次有这样异样的感觉。
……而且来得这样快,她一丝防备都没有。
他温热的指腹在她的发间穿梭,带着一层薄茧,不经意间就会碰到她的脸。
痒痒的,像电流瞬间划过,带着一丢丢难以启齿的酥麻。
为什么说难以启齿,因为给她吹头发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清冷的表情,手指和眼神只专注在她的头发上,仿佛那只是一件无趣的死板的数学题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