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有些迷惑,今晚他们的所有话题都太过跳跃,让她一时难以反应。
“太太,为了向我证明您的乐感没有问题,所以您今晚应该会同我一道去听诺尔曼聂鲁达的小提琴独奏会吧?”福尔摩斯将两张音乐会门票放到了桌面上,当克莱尔看清它们后,她才恍然想起不久之前的自己好像真的很不理智地同意了他的这个提议。
其实连她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音乐白痴,甚至连那位爱她无比的哥哥,每逢遇到音乐会都不会选择和她一道前往。因为她爱好写作,而写作又需要安静,所以从上辈子开始,她就养成了一个极端的习惯——一切声音都自动归入噪音。
但是那一天的自己是真的被截稿日弄得头脑不对劲,才会答应下来吧!说起来从以前开始,她的截稿日状态都会对她今后长达一个月的生活造成困扰,因为在那种不理智下,她总会脑袋发热,乱答应乱实施很多奇怪的事情,让清醒后的自己身陷囹圄。
比如这一次又是这样……
克莱尔在心里替自己默哀了一秒钟,她抬起头想用“自己很累”推掉这场活动,但是福尔摩斯的眼神却像是鹰爪一般锐利,最重要的是这锐利还是带着微笑带着挑衅带着不可拒绝,克莱尔觉得自己有些头皮发麻:
“夫人,您不会失约的对么?”福尔摩斯的音乐技能很棒,与克莱尔相比,绝对是专家级别的。克莱尔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可现在却又无法后退。所以她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故作轻松地回答他:
“当然,但先生我只是尊崇您的意愿去散心而已。”她说完才终于重新切起牛肉,“弥补前晚的辛苦以及昨晚的惊魂。”
“哦当然。”福尔摩斯说完才终显满意地低下头,与她的对峙到此结束,他其实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也就是关于那张名片的由来,“况且太太,您也许还是劳里斯顿重要的目击证人,我又怎会放开案件最关键的目击者?”
克莱尔抬起头,在看到他认真的表情后,她才耸耸肩重新享用起晚餐。
此刻,在这间客厅里,只有华生一个人感到了由衷的快乐。
这一切都意味着,今天整个晚上,都不用听到这两个家伙拌嘴的声音,他可以度过一段清净而愉快的饭后时光。
☆、Case 18.车厢絮语
克莱尔坐在福尔摩斯对面,马车厢上的玻璃窗明净无比,连窗外橙黄色的光都能一道投入女人的怀里。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发展,八年之前在那片广袤草场上的克莱尔一脸泥巴,即便身下真是一匹骏马,自己也真的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一字领长裙,她依然相信自己不会同马前的青年有更多的交集。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即便她相信这个世界一样会很平静,不因为多出这样一个伟大的人而产生一星半点的扭曲,但得承认,知道这一切的克莱尔依然会感到吃惊。也正因如此,她才那么确信自己可以获得一个平凡人的生活,可以选择远离这个传奇的人,选择躲得远远的,甚至在城市一角目送他匆匆经过却不上前打一个招呼。
她一直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直到时光悄悄流过八年,直到所有生命中的点点滴滴将他们的人生轨迹重新送到相同方向,一切才恍若揭开序幕,开始上演。
克莱尔想起那年夏天,自己逃出丹尼索普村后重新回归,福尔摩斯在迎接自己的马车厢内同自己也是这个方向面对面入座。那时的她嫌恶地扭过了脑袋,固执地望着窗外茂密的树林,像极了一个孩子。而现在,在经历这八年时光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某些棱角或许真的就这样被磨去,而对于许多事情也产生了或巨大或微妙的改观。
赫德森是前者的改观,而福尔摩斯则是后者。
方才晚餐席间,福尔摩斯的话她依然在脑海中盘桓。那些看似意外的事件,那封恐吓信,那朵玫瑰花……某种意义上克莱尔依然想用躲避去面对这一切,她知道这并不正确,身体却还是会这样下着命令。
灯光从侧面投入车厢,戴着高礼帽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穿着蓝色天鹅绒缎面的少妇。不久之后便开口:
“夫人,从这里到音乐厅还要一段时间,我想我们还是赶紧进入正题比较好。”他双手互相交叉,“关于德雷伯的名片,您是怎么得到的?”
克莱尔听闻终于收回先前的那些思绪,理性回归,她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冷静:
“我拦下的那辆马车里有人。那时同车夫解释了好一会儿,他断定不能带我,因为车厢里有个烂醉如泥的男人。但那时的我很害怕,奥斯维德已经出现在剧院的台阶上,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克莱尔将双手绞和,然后抬起头继续,“就在这时,那位车夫嘴里烂醉如泥的家伙竟然从车厢后面探出脑袋,他脸色通红,确实醉得不轻。但他却笑嘻嘻地望着马前的我,然后说:‘快让这位女士上来!这里有的是地方!’”克莱尔深吸一口,“车夫似乎依然不愿意,但仿佛是拗不过车厢里的男人,并且发现我也正在躲避着一个人,才勉强松口让我上了车。”
“我急忙踏上车厢,在车轮启动以后,赫德森也终于从我眼里消失不见。我长吁一口气,但我不知道,真正的问题从现在才开始。我终于有些明白车夫那么为难的原因,因为对面的醉汉不仅胡言乱语,甚至还对我动手动脚。他将那张名片塞进了我的小包里,然后笑眯眯地说着些不堪入耳的东西,最后甚至伸手拉住了…拉住了我的手臂。”克莱尔的表情并不好,对于一个淑女来说,这样的对待当然忍无可忍。
“不久之后,我就让车夫停下了马车,他似乎也听到了车厢里的动静,当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与这位德雷伯先生的拉扯已经白热化。车夫帮我脱了身,但是最后那一扯德雷伯是动了真格,竟然将我的手腕拉成了挫伤。”克莱尔伸手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然后继续道,“得说这位马车夫真是个大好人,不仅将我救出来,而且还询问我回家的路远不远。我知道公寓就在一条街后,所以我连忙让他放心,然后一个人回到了家。”女人顿了顿,“故事就是这样。”她最后说道。
克莱尔这才将视线稳稳落在了面前福尔摩斯的脸上,仿佛这一刻才看清这个人眉心微微拧起:
“虽然不想说,但特雷夫女士,这确实很不幸。”侦探瞳孔里原本女人高贵的妆容,也终于变为了她那只受了伤的手,“也许出门前,您真有必要让华生给你捆上绷带。”
“这…这倒没有必要。”克莱尔顿了顿眉心,“只是我总觉得昨晚那醉汉拉住我手腕的体温似乎还在伤口上,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她说着举起自己那只手,在看到那条深紫色的淤青后,还是嫌恶地皱起眉心。“福尔摩斯,也许你不相信,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这醉汉躺在一间阴森潮湿的房间里,一边的墙壁上斑驳肮脏,与他尊贵的服装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挣扎着,在黑暗中蹬着脚乱叫。我拿着煤油灯上去询问,但他却忽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说话了。为此我特意上前去试了他的鼻息,他确实死了。”
“……”福尔摩斯严肃地望着她,却对这奇妙的经历不置一词。
“一天前,他死在了我的梦里,而一天后他却真的死在了一栋阴森的废弃古宅之中。这些巧合都让我感到了由衷的吃惊,以及遗憾。”克莱尔说着终于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等在福尔摩斯接下去。但男子却望着她迟迟没有开口,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方才一切似乎在他头脑里又重演了一遍:
“夫人,那个马车夫是不是身高六尺多,正值壮年,穿着一双粗皮方头靴,抽印度方头雪茄?他脸色红润,右手指甲留得很长?”福尔摩斯一瞬间说出许多关于马车夫的外貌特征供克莱尔甄别,然而听完这些的克莱尔,在那时就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即便她知道面前的侦探一定拥有他解开谜题的方法,但是当一切就这么神奇地发生在自己面前后,克莱尔所表现出来的吃惊不比任何一个不知道的人小。因为她确实亲眼见过那位马车夫,而当一位臆想真相的人如此不差分毫的说出一切后,她还是惊讶地不知如何是好:
“上帝……”克莱尔深吸一口气,“您那时真的在家没出门吗?”
“哈哈哈哈哈……”福尔摩斯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随后他扭过头,“说实话,这也许真的是对我最直白的称赞了!”
“好吧先生,那位车夫真如您所说的特征。但先生,他真是一个极温柔的人,无论是上车前的关照,还是下车后的关心,都让我感到温暖。”克莱尔说完,福尔摩斯却低笑了一声:
“特雷夫女士,也许您看人真的缺少天赋。”他扬了扬唇角,“虽然不敢断言,但那位车夫很危险。”
克莱尔迷惑地皱了一下眉心,本想开口继续问下去,但福尔摩斯却只是玄妙无比地望着她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扭头换了话题:
“好了夫人,我想音乐厅就快到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话才刚刚说完,马车便已经停下。克莱尔没有说下去的机会,而现在的情况也确实不容她多想。当车夫替他们将车门打开后,福尔摩斯第一个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