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不是演技派 (湖砚)

　　那个高个女人呢？
　　魔王立刻转头朝导演喊了一声“急事，不拍了”，然后拔腿跑出了片场。
　　背后传来几个人追赶的脚步声，魔王几步就把他们轻松甩在后面——区区人类，不足为惧，很快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接着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吵个不停，魔王看了一眼——是场务，拒接，静音。
　　魔王一直跑到楼梯口，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他不知道刘清曲的休息室在哪。
　　他之前压根就没关心过刘清曲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
　　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他，管他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
　　魔王懊恼地拿出手机拨打杜沫沫电话，还没接通又摁掉——太慢了。他直接摸索出手机数据线，一头插上手机，一头插上——丢了假发——插上后脑勺，然后打开了定位软件。
　　1秒后，魔王出现在了刘清曲的休息室门口。
　　门锁着，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魔王想都不想，伸手就去抓门把——在即将握住门把的瞬间，他闻到了一股熟悉，且十分讨厌的气味。
　　魔王神情一滞，脸上浮现出深深浅浅的蓝色图纹，眼睛红得像伤口上迸裂的血珠。他高高挥起右手，一团蓝色的火焰从手中挥出，迅烈无声地掷向面前的房间。
　　像有一块石头丢进湖面，“休息室”的影像从中心开始剧烈地波动，模糊，然后碎裂。纷纷扬扬落下的碎片中，那个高挑的化妆师惊慌地回过头，白皙的后颈上有一张半开半合的嘴。
　　视线相触的瞬间，魔王的眼睛红得仿佛滚烫的铁水，脸上的图纹明暗闪烁。他毫不迟疑地抛出右手中的火焰。幽蓝的火球像穿过雨幕的海燕一样穿过雪花般散落的影像碎片，精准地落在女人的额头，然后爆绽成一朵巨大的蓝色的焰花。女人后颈上的嘴发出一阵尖利的长啸，嘴唇像烧焦的塑料一样冒着黑泡翻卷起来。她的全身都被蓝火点燃，踉跄着向后倒退。
　　下一秒，魔王看到化妆师身后，他的经纪人好像盲人似的朝前探出双臂，身体斜斜地朝前倾着，好像贴在看不见的墙上。
　　她面前是大开的落地窗。
　　杜沫沫又把手朝前伸了一点，指尖凉凉的，好像有风吹过；朝着上下左右挥动几下，什么都摸不到，碰不到。
　　杜沫沫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虽然不知道自己眼下身在哪里，但她记得，刘清曲的休息室是在7楼。
　　然后，房间的影像剧烈颤动起来，头顶上不断落下的小飞絮停在了半空，浅蓝色的墙壁像被捶打的鼓面，在由外而来的猛然一击下整个爆裂开来。
　　杜沫沫才刚来得及回过头，就看到一团被蓝色的火焰包裹着的东西朝自己撞来。她只感到全身一震，身体失重地朝后翻仰。
　　没有墙，没有窗，没有任何能够攀附的东西，杜沫沫感到身后一空，连惊呼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开始下坠。那个燃烧的东西还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蓝色的火焰像藤蔓一样攀上自己的膝盖、手臂、肩膀……但是没有任何灼痛感。
　　然后坠落停止了。
　　杜沫沫觉得身体似乎轻轻地浮了起来，好像有一双手在身后托着自己。视野缓慢地上升，她看到了自己跌出来的那个阳台，大敞着的陷阱似的落地窗，一屋子的狼藉和还在燃烧的家居……以及魔王。
　　张开翅膀，张开双臂，在空中朝自己伸出手的魔王。纵横交错的蓝色图纹从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直蔓延到脖子、脸颊，他的眼神像一只担惊的小豹子。杜沫沫从他赤红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自己身后好像有一对翅膀？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魔王已经伸手牢牢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拉进房间。杜沫沫的双脚重新落到了地面上，刚刚经历了一秒自由落体的心情却意外的平静。她看到魔王瞳孔里自己的那对翅膀已经消失了，魔王脸上的蓝色图纹也慢慢黯淡下来——他正小心地拂灭自己身上的蓝火。
　　“嗯……你的定型水。”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之先交任务。
　　“哦。”魔王接了过来，又朝杜沫沫身后看去一眼。金发的天使闭着眼，朝他点点头。
　　明明是他的分内事，为什么一副还我人情的样子……魔王有点不懂鸟人的思维。
　　当天晚上，YQ影视基地7楼刘清曲的休息室被不明人为力量破坏的消息成了网络头条。然而半小时后各大平台的所有相关帖子转眼销声匿迹，一个tag都没留，新发的帖子也会被瞬间删除。只有手快眼快的人还记得那些看起来有些吓人的现场照片。
　　焦黑的墙壁和天花板，被炸成残骸的家具，还有狼藉一地的碎玻璃渣……简直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热闹得像冬天田里的稻草垛，一窝又一窝的麻雀在里面叽叽喳喳地开会。
　　魔王不属于手快眼快的那一撮，杜沫沫也是；作为事件当事人他们却全然不知这些后续发展。毕竟，晚饭后他们就一直在待在城堡的起居室，和史明阿拉琪一起，坐成一圈，对着面前茶几上的那个让人为难的爆炸遗留物，心情复杂得好像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耳机线。
　　茶几上放了一把发黑的银梳子，无论质地年代造型都算不上珍奇的普通银梳子，然而却是那个化妆师在魔王的火焰中留下的唯一东西。
　　

☆、突如其来的探班

　　魔王的城堡里有7个起居室，以魔族传说中的7位勇士的名字命名。他们分别征服过冰原的佑象，火山的罪龙，毒沼的红蛇，密林的天蛛，高原的蚀狼，湖底的砣鲸，以及山巅的铜须；相应的房间里还挂着他们与这些传说中的凶恶魔物殊死战斗的巨大壁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天晚上，在击杀了蚀狼的勇士的房间里，三个魔族和一个人类经过数小时的讨论，意识到面前可能出现了和墙上任何一幅壁画里的魔物都不同的，或者与之相比更可怕的对手。
　　可能是数千年前的这七名勇士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茶几上的那把银梳子，通身都是被火焰灼黑的痕迹；梳齿并不整齐，而且疏密不均，边缘还有一些粗糙的花纹，已经被磨得看不出原形了——大概是若干年前，某个初出茅庐的工匠信手而制的练习作品。
　　魔王的火焰触到那个化妆师的瞬间，她全身都被点燃了，身前身后的嘴里一齐发出尖利的怪叫，然后倒退着倒向杜沫沫。然而短短的几秒内，她就在蓝色的火焰中化成了一缕青烟，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桌上的这把梳子。
　　据史明推测，那个女人可能是以这梳子为“核”，凝聚起从他人身上采撷到的灵魂之气，以此来维持人类的形象。
　　也就是说，附身在梳子上的妖精——梳子精？杜沫沫被自己的脑补一秒震出戏。
　　“所以你就不能冷静一点，抓活的吗，”阿拉琪又抬手拍了一下魔王的后脑勺，“年轻人不要这么暴躁啊，现在我们问谁去？咕噜哒连对方是什么都不知道！”
　　“冷静个卡鲁佛毛球！我冷静的话，她——她说不定就——”魔王飞快地瞄了杜沫沫一眼，看起来又生气又慌张，“说不定就——”
　　杜沫沫已经听他们用各种奇怪的魔界俚语一来一往地对扯了几个小时，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好了你们不要吵了！现在再来说假设也没用了，不、不如来想想……之后应该……怎么做……”声势渐弱。
　　是的，虽然这个房间里的人都知道今天被烧掉的那个不是人类，但她依然拥有人类社会的身份，有名有姓，有交际圈——搞不好还有社保账号。一个大活人在片场凭空失踪，被追究起来，就不是简单几句“虽然但是”能够解释的了。
　　而且YQ的影视基地，到处都有摄像头。
　　杜沫沫感觉魔王马上就能实现他上大屏幕的梦想了，不过是以庭审实录中被告的身份，或者以直播解剖不明生物的方式——他演被解剖的那个。
　　“先别紧张，”史明说，不论心智、阅历或是真实年龄，他眼下恐怕都是这里最成熟，且靠谱的人，“如果真的像陛下说的，那个公司里很多人都奇奇怪怪的——包括总裁也是——那某种意义上还不是太糟，或者说，不一定会有杜小姐想的那些人间界的连锁反应，”史明停下来想了想，“不过另一种意义的话……就更糟了。”
　　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不会触犯人类世界的规则，但恐怕会被另一个……群体，追究责任？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其余三人都静了下来，默默地望着桌上那把梳子。
　　“算了，不要拍了吧，”魔王说，“太危险了，万一出现更严重的情况怎么办？”
　　“哟，你怕了吗？”阿拉琪不失时机地抢白了一句。
　　“我才不是怕，我——”魔王又下意识地朝杜沫沫看了一眼，“我是担心他们不是冲我来的……”
　　“那你在担心什么呀，”杜沫沫说，“你的通告总共也就剩下两天了，现在就走的话，前面这么多努力就白费了。就算你换个名字换张脸重新来过，也不一定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你不想早一点成名吗？”
　　“可我这不是闹事了吗？反正已经等于白费了，干嘛还要冒这个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