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不是演技派 (湖砚)

　　场务急急忙忙地赔着笑上去换了灯泡。
　　时间是剧组开始拍摄的第五天，魔王通告的第一天，地点是被作为拍摄外景地的某大学图书馆。
　　魔王从开始拍摄到现在，炸了3个摄影灯的大灯泡。
　　杜沫沫不敢去看场务的脸，也不敢去看导演的脸，她勾着头站在边上，此刻的心情有点像自家孩子打破了别人窗玻璃的妈妈。
　　她之所以确定爆灯的元凶是魔王，不仅仅是因为他脸上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做贼心虚的表情。
　　场记板“咔哒”一声，刚刚因为爆灯中断的那一幕重新开始。魔王照着剧本写的，站在书架前一排一排地找书；摄像师扛着机器扫过他的侧脸，顺着他的视线移到他白净修长的手指，又移到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背。
　　魔王戴了一顶深栗色的假发——杜沫沫买来的所有染发剂，都不能染了他那头“皇室才有的”白毛；虽然多了打理假发这个步骤，让化妆师有点不高兴，但也只能出此下策。
　　魔王个人的镜头持续10秒后，一身英伦校园风打扮，看上去不过20出头的刘清曲从场景另一头上场了。
　　杜沫沫还是一个从门缝里偷偷瞄电视的小学生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面对面看到刘清曲演戏的一天。
　　而且对方还和她是小学生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除了肩膀上多了两个脑袋。
　　刘清曲从魔王后方上场，左腿在前，走了五步，正好停在魔王左后侧。然后他伸出右手，拍了拍魔王的肩膀。
　　——来了，杜沫沫捏了一把汗。
　　魔王回过头，嘴角抽出一个笑容：“哦……是你啊。”
　　刚换上的灯泡“吱吱”响了两声。
　　杜沫沫忍不住往摄影灯瞟去一眼——还好，只是闪了闪，大概是因为电压不稳。
　　那一边刘清曲也咧嘴笑了，走到魔王边上和他并排站好。摄像师及时地把镜头拉到两人对面。
　　“你居然会来图书馆，现在外面就算在下咸鱼我也信了。”刘清曲说。
　　魔王看了他一眼——摄影灯闪了一下——然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摄影灯又闪了一下。
　　“你……对我有什么误会，我的求知欲一直都像食、食欲一样旺盛。”魔王努力克制着结巴的频率，说。
　　杜沫沫眯起眼看了看导演，对方正有些不甚满意地搓着下巴；她又转过头看着刘清曲，刘清曲正看着魔王，而魔王正用僵硬得好像零下50度的室外的钢管一样的眼神凝视着面前的书架，眼皮隐蔽地跳动。
　　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紧张一百倍，杜沫沫想，是因为对手太强大吗？
　　虽然两人扮演的角色之间是同学的关系，这段戏也不过是日常的对话，但是魔王站在刘清曲面前就好像逃课被抓包的学生——对方是执勤中的学生会主席。
　　又是几句艰难的对话之后，导演终于放行了。他喊出“CUT”不到半秒，另一盏摄影灯激烈地闪了几下，灭了。
　　杜沫沫听到边上的场务“啧”了一声：“真是奇了怪了……线路老化了吗？”
　　

☆、来自魔界的慰问品

　　“怎么样，第一次正式拍电视剧的感觉如何？”拍摄结束的中场休息，杜沫沫给魔王递了杯水，笑嘻嘻地问，演技浮夸。
　　魔王接过杯子，并没有急着喝。他皱着眉头盯着杯里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像一只困惑的小猴子。
　　“那个人，不是自己在演戏。”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但总之把现场的摄影灯炸了个遍的魔王这样说道。
　　然而他的经纪人小姐看起来不是很明白的样子。
　　“我是说，他刚刚变成另一个人了，”魔王急忙解释了一下，指了指刘清曲的方向，“他在演戏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换了。”魔王指了指脑袋。
　　杜沫沫还是不太懂魔王的意思。她朝刘清曲望了一眼——男一号和女一号有专属的休息室，不过因为只是5分钟的暂停，所以影帝现在就坐在他们斜对面几米远的地方。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刘清曲抬头朝她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和那只山羊的媚眼一样的感觉。杜沫沫想起在小饭店里的相遇，当时那只山羊也是这样看她的。
　　而现在，刘清曲肩上的山羊脑袋正半合着眼，好像睡着了。
　　“……你的意思是……？”杜沫沫朝魔王比划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肩膀，又指指自己的脑袋。
　　魔王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感觉不到他是魔族呢？”杜沫沫小声地问。
　　“我猜是因为……他里面装得太多了，”魔王想了想说，“各种气味混在一起，把魔族的气息掩下去了。”
　　装得太多？什么装得太多？
　　然而魔王刚说完这一句，休息时间结束，他又被喊回去拍摄了。只是这一次，摄影灯按照导演的意思被撤掉了一半，改用手动举着反光板的方法来补充照明。
　　杜沫沫意外地发现，直射的灯光减少后，魔王恢复了他的正常水平——眼皮不跳了，尾音不颤了，眼神开始柔和了，结巴……听起来也像自然的停顿了。
　　也就是从“比平时还要紧张100倍”状态，变成了“和平时一样紧张”状态。
　　杜沫沫又想起魔王被偷拍时的反应：大概他并不是害怕闪光灯，而是害怕强烈的直射光？
　　总之接下去的拍摄意外的顺利，几乎所有镜头都是一条过。魔王和刘清曲无论眼神交流语言交流肢体交流，都配合得好像一个寝室上下铺的兄弟。杜沫沫甚至有种他们收工后就要勾肩搭背一起去小吃街撸串的错觉。
　　于是在又一声响亮的“Cut”之后，魔王第二天的拍摄任务结束了。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六点，杜沫沫也不强留他继续在现场“观摩”，收拾了东西就带着他一起离开——就像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杜沫沫带着自己孩子走出阅览室的拍摄现场，看到王晗滢的经纪人在往小桌上摆以她的名义买的慰问的小点心；照例剧组人人都有一份，只多不少。前天是分装好的进口水果拼盘，昨天是限时供应的星级酒店特制酥饼;今天——杜沫沫看了看，是本市著名西饼屋的著名奶油小方，倒不难买，只是那家店距离今天的拍摄地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并且他们不提供外送服务。
　　“都是你自己去买来的吗，”杜沫沫忍不住开了口，“这么多……很麻烦吧？”而且这种轻软的点心，稍微一碰就会撞坏。
　　“还不是为了我们大小姐，”经纪人说，然后随手拿了两块塞给魔王和杜沫沫，“喏，你们的，别客气，辛苦了。”
　　他的问候听起来就像开水泡饭一样寡淡。然而杜沫沫却觉得这样的语气充满了“职业经纪人”的味道。
　　毕竟，自己这样的三脚猫，连“慰问品”的规矩都不懂呢。
　　杜沫沫朝另一张小桌子望了望，上面堆着的是挂了刘清曲名字的慰问品：一家专供高级便当的岛国料理店的特级烤肉套餐，同样人人都有一份。
　　片场处处是战场，连慰问品都成了一线艺人们的另一种较劲方式——拼数量，拼价格，拼档次，拼排场。在这里待了不到一星期，杜沫沫已经见识了不少明争暗斗，她原本担心的魔王和刘清曲之间会起的冲突反而没有发生。就算魔王在戏外懒得看刘清曲一眼，对方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想想也是，毕竟在人间界，魔王的等级还不够和刘清曲叫板，大概也不会被放在眼里。
　　杜沫沫扁扁嘴，抬头看了看魔王。对方已经打开了奶油小方的盖子，正握着他的小银勺准备往下挖；察觉到杜沫沫的目光，他又若无其事地把勺子塞了回去，盖好盖子。
　　“下次，我们也带点什么吧？”杜沫沫说。
　　“好啊。”魔王点点头。
　　不过，带什么呢？
　　享誉魔界的万年老店“德莱卡的点心店”，招牌点心“巧克力岩浆派”，传说出炉的瞬间能让暗夜森林深处的魔龙蠢蠢欲动。
　　——虽然确实挺好吃的，不过好像也没到惊动什么魔龙的地步吧，杜沫沫想。她又舔了一口中间的夹心，巧克力酱热热的，厚厚的，甜中带苦。
　　不过这毕竟只是仿制品，说不定正牌德莱卡的巧克力岩浆派，比这个要好吃上万倍。
　　和魔王回到城堡之后，杜沫沫为了慰问品的事想破了头。她觉得魔王作为一个刚刚出道的新人，不送慰问品比较失礼，送得太差不如不送，送得好了又让前辈们没有面子……所以不如剑走偏锋，就送些人间界见不到的东西吧。
　　于是她想起了缇妮曾经提过，魔界有一家点心店，卖的巧克力派连魔龙都喜欢。只是那家店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废墟，传说中的甜点也永久性地消失了。
　　“所以你们能够照着原样做出差不多的东西来吗？”
　　“……不是太有把握，不过可以试试，”缇妮说，“虽然我们对那个味道有印象，但毕竟是传说中的点心，没有这么容易仿造的。况且我们也没有做过点心。”
　　“我也知道……不过只要是人间很少见的就行了，”杜沫沫说，“为了你们陛下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