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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之后,流年已远 (口红吊兰)


  斯彦年摇头笑,“不是什么大案还来了这么多记者?难不成现在的媒体都很空闲么?”他说这话的口气、音量、神情,怎么看怎么像是匪夷所思的嘀咕,没指着谁回答,嘀咕完拍了拍老许的肩,“记住维持法庭秩序啊,旁听可以,别的不可以。”又乍然想起什么似的,转眼对沈沁柔道,“等我回来再联络……”
  沈沁柔嗯了声,神情平静到淡漠,抬手挽住沈一一,“进去吧。”
  这一番寒暄其实历时并不久,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分钟。先前闹闹嚷嚷跟在沈沁柔他们后头的记者也总算不再聒噪了。
  两伙人将将错身时,斯彦年极轻极轻叹了句,“沁柔啊,妳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沈沁柔就跟没听见似的,挽着沈一一继续走。
  是沈一一到底破了功,咬牙迅疾地看向濮长安——影视剧里常演的父女连心的一回眸,在濮长安这儿可没有;同样没有的是与君重逢人海中,脸上按捺不住的惆怅与惘思。
  他与她妈妈,二十几年后再相见,真的是形同陌路呵。如是她这个所谓血缘的纽带,就显得尤其突兀与可笑……
  一级一级台阶迈上去,沈一一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个心绪。失望?肯定是有的。难过?貌似也有一点点。解脱?好像也有些……然后她很无厘头地想:如果她现在转身向濮长安扑过去,抱住他大腿叫爸爸,不晓得那些记者会不会都傻掉?而濮长安万年不变的淡定脸,又会不会终起一丝小裂隙?
  这念头令她自娱自乐地呵呵又呵呵,以至于忽略了挽着她胳膊的沈沁柔的手,那掌心的炽热与冰冷……
  身后纷沓的步声中,突响起濮长安的声音,“这不是纪总么。”
  沈一一这次没有缓下来,却猛地想起濮长安是见过纪小鄢的,就在那晚圣世华年的酒会上。
  这个时候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头的,所幸纪小鄢的回答很快响起了,他说,“濮书记,幸会。”顿了顿又说,“作为证人,我等下要列席一起刑事诉讼案的庭审。”
  濮长安没再说话了。纪小鄢也未有后续。两人这短而又短的交集,如同水面乍然冒起的小气泡,咕嘟一声鼓起来,又咕嘟一声消逝了。
  陶陶此刻已推开区法院沉重的玻璃门,眼前阔敞明亮的大厅全不似这楼外观的不起眼,干净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进深最里处,一整排高大葳蕤的盆景苍翠如峦。
  ——好了,放下那些杂念吧。刑事审判庭就在一楼右转第三扇门里头。
  她的战场,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还是没写到开庭,但是我觉得这段挺关键的,所以没收住,占了整一章。好吧,下章开庭,我保证!:)
另:六台黑轿车那段,不会有人觉得夸张吧?事实上是,当年我朋友开庭那天,我们一共凑了七台车。当然都不是啥好车,颜色也很杂。由此也可以看出,我的确是来源于生活,也高于生活了。呵呵哒!

☆、一切都结束了

  区法院大厅的落地钟时针指向9点十五分,距开庭尚余一刻钟。
  沈一一也是直到这时候,才觉察到沈沁柔的异样。她额角有一层细密的汗,眼神也有一点涣散,挽着她胳膊的手在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沈一一很担心,低低叫了声妈妈。沈沁柔竭力扯出一抹笑,竟然有可怜兮兮的味道。
  彼四人中唯一不明真相的陆沛涵,这会儿也瞧出不妥,手指前方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先去下卫生间?”沈一一说好,不然她也是要去的,她可不想在庭审时因为尿急而颤抖,那简直是耻辱!
  当下沈一一反手揽了沈沁柔的腰,俩母女挽扶着慢慢走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陆沛涵想跟着,被陶陶拦在了门外,“去跟他们说一声,都去审判庭等着吧。”那浩浩荡荡的一群黑西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伴郎团走串了场,若也像他俩似的杵在女卫生间外头,未免太扎眼。
  打发走了陆沛涵,陶陶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刚刚那一幕,多少令他有一分,物伤其类的悲凉……
  区法院的女卫生间,打扫得十分整洁而明亮,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异味,洗手台还摆着盆水培绿萝。沈一一问,“妈,要不要紧?”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不然您先回去吧?
  沈沁柔缓缓吁出一口气,“昨晚有点没睡好……”自手袋里翻出化妆包,她对女儿道,“妳先别管我。”
  沈一一哦了声,推开一间厕位的门,出来时沈沁柔正对着洗手台上的大镜子,在补妆。按了一点洗手液,沈一一开了水龙头洗手,洗着洗着她笑了。镜子里头沈沁柔一直在看她,不由问,“笑什么?”
  “我笑啊,刚刚的厕纸好柔软,至少得是维达的吧?这洗手液是蓝月亮,水温还可调。果然这种机关单位就是上档次,不像小涵说的她公司,厕纸永远是金刚砂,洗手液更是不知哪里灌的杂牌子。”边说她边关上水龙头,又从墙上抽了一张擦手纸,“找机会我得代小涵跟傅贺捷吐个槽,傅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她这厢说得嘻嘻哈哈的,一派思无邪,沈沁柔却只是一瞬不瞬地自镜子里望着她,眼里渐涌起凄婉。她的女儿还是这么乖,跟小时候一样,每每察觉妈妈不开心,就不遗余力地耍宝。不过她的小一一大概不知道,自己并不擅搞笑,常常令她这个当妈的尤觉得辛苦,因为要配合着强颜欢笑。
  可这次她真的配合不起来了,无论她有多么想……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回应,沈一一有点怏怏的,但她现在也没有力气,再去搏母上大人一笑了。将擦手纸团成团,扔到角落的垃圾筒,沈一一又自手袋里翻出护手霜,挤一点在手背上。那卷翘长睫静静低垂着,在鼻梁投下一小弯弧影,她的鼻梁细细的高高的直直的,鼻翼削薄而小巧。沈沁柔看着她,二十二年来仿佛头一遭,她发现她女儿的鼻子,是五官中最像那个人的地方。
  呵,真是不见面都想不起来了啊,那个人连同其长相,犹如一段被割断又丢弃的尾巴,被岁月的风沙掩埋,连荒冢都未留一个。
  不然还能怎样呢?难道要她继续痴缠着不放?抑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去濮宅大门外,上演一出狗血苦情戏?
  想她沈沁柔一生何其刚烈又决断,既敢生就能养!却在这一刻,在她默默打量着女儿的这一刻,她二十二年来头一回,对自己当初的决定产生了质疑与痛悔。
  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她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父爱。
  这么做对一一公平吗?——她有什么资格剥夺女儿的知情权。
  这么做究竟是对那个人的报复,还是对一一的惩罚?——明明她的父亲可以帮她的,却因为自己绕不过去的骄傲与狠决,既没有去找,更没有去求。
  如是沈沁柔再忍不住了,即便明知眼下不合适,她还是哽咽着道,“一一,原谅妈妈……”
  手背交叠摩挲着,沈一一依旧在仔细涂抹着护手霜,长睫掩住目光,半晌才笑问,“妳是指——斯彦年?”
  沈沁柔喃喃,“我知道他是中法的一把院长,一早就知道,可是……”
  “可是,”沈一一打断她,“你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而妳就算找了他,又能怎么样?难道妈妈以为只要找到斯彦年,我就能被当庭无罪释放吗?”护手霜被完全吸收了,沈一一展臂抱了抱沈沁柔,微微笑着的语气和神情,仿佛她才是家长,“妈妈,不要有妄念,那只能令人灰心和失望。”
  抬腕看了看表,沈一一自手袋里翻出润唇膏,“妈妈,我从来没有怪过妳,无论是,什么事。”
  似一道强光乍落进眼底,沈沁柔有一瞬几目不能视,下意识地她抬手遮住眼,“……妳都知道了,对不对?”
  沈一一点点头,拧开润唇膏给双唇添一层浅绯色的莹彩,“那并不重要,”她说,“我姓沈。我是妳的女儿。这才是重点。”
  ……
  由于是保释,沈一一作为被告人,非但不用被法警押入被告席,还可以像其他旁听者一样,提前进入审判庭。而区法院的刑事审判庭并不大,旁听席顶多能坐一百人。
  沈一一进去时,距开庭尚有七分钟,右首靠窗一列五行的座椅上,七七八八已经近乎坐满了。
  那群人里头,有好几个沈一一都约略有印象:有一个开饭店,她和小涵去吃过;有一个开家具厂,当初红叶的沙发书柜办公桌,就是在他家订做的;还有一个是开超市的,胖胖圆圆的一张脸,笑起来憨憨的,沈一一跟他不熟跟他家营业员熟——嗯,说起来她跟纪小鄢,就是在他家超市首度相遇的……
  这几人平素找点由头就爱往红叶跑,眼下审判庭的大门甫推开,也是这几人率先跑过来。尤其超市那胖老板,边搓手边解释,“沈总,妳可千万别怪我们不请自来哈,乡亲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助助威、掠掠阵!”
  沈沁柔很不耐。她以前就最不屑应付这些臭男人,明明家里有老婆,还总惦记着外面的;知道她没老公,那黏缠劲儿简直绿头苍蝇般讨厌。眼下她更是连敷衍的兴致都欠奉。那几人也不气,还很是理解地让了道儿。红叶的阿雕老蔡这会儿也挤近前,阿雕大概怕老板责问她,表情有点讪讪的,“沈总,我们实在是挂心……今儿个厂里没啥事,镇长又主动把依维柯借给我们了,镇里恰好也有几个不忙的,就都一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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