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梵随口问了句“是谁”,我也就随口答了句:“我姐夫。”
她一愣,我咧开嘴,看着她,笑着接了电话:“陆炜啊……”
一个软软的抱枕砸向我,我灵活地一闪,躲过了。
“在哪Happy呢?巴塞罗那还是佛罗伦萨呀?这次出去什么时候才回?”
电话那头陆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怎么,你想我了啊?”
“你是不是感应到纪晓梵就在我旁边,这句话是要说给她听的吧?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她?”
陆炜像求饶一样:“别了,我可不想浪费国际长途跟她吵架,对了,今年你生日没得帮你过,我让纪晓梵给你买了蛋糕,她给你带了没?”
这两个人这么多年一直是这个样子,像没长大的小孩,一见面不是斗嘴就是拆对方的台。
我看了一眼在给我盛鸡汤的纪晓梵,答道:“带啦,我吃了,谢谢啦。”
“哈哈,就这么一个蛋糕就满足啦,得,那我也不用去想要给你补个什么生日礼物了。”
“你要不要跟纪晓梵说说话?我把电话给她?”
陆炜:“别别,我忙着呢。夏小满,手术那天我就回来了啊,你放心,放心啊,我们肯定会陪着你的啊。”
心下一暖,就是即将面对危难时,身边有人陪伴。
我笑道:“说话要算数啊。”
陆炜:“那当然,行,挂了啊。”
一整个下午,跟纪晓梵看了部《复仇者联盟》,她看得津津有味,我倒是困得很,不停地打哈欠。好不容易看完了,晚餐在影城里面吃了粥,打车回家,钟医生的电话准时到了。
“我猜你现在刚做完手术。”
钟医生说:“回答错误,我今天没有手术。”
“噢,那我猜错了。”我很顺从地承认。
“今天有什么好故事?”
“今天啊……”我想了想,总算有个出口可以把早上的奇葩事说出去了,挑了些重要的内容,把这一个没有拍摄成功的案例跟钟医生分享了,说完我问他:“怎么样,有何感想?”
他却反问我:“你觉得呢?”
我一时语塞:“我也说不出来,没有这个生活经验。”
“你以后成了家,会愿意跟婆婆一起生活吗?”
“成家这个词离我有些遥远啊……”我不让自己又陷入悲伤,赶紧说:“不过,如果真要成了家,我觉得……还是不要吧……我们的传统,总是喜欢一个大家庭,但我的观念里,更倾向于各自是各自的小家庭,本就是不同时代的人,大到观念思想小到生活习惯,为什么硬要把迥异的人凑到一起,互相忍让,而不能接受他们原本就是独立的。”
“观念的改变,从我们这代人才有改变的可能吧,我觉得,有个更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的家庭不习惯平等和尊重,默认子女对父母要无条件地顺从,否则就是不孝顺。”
“媳妇和婆婆,要是两个都能忍,结果就是两个都难受,要是都不能忍,结果就是吵架,只有一方在忍,那……也太可怜。”
“还是说说你和谷雨的故事吧。”钟医生问:“大学开学,你和谷雨在B大见面了是吗?”
☆、就这样离开了(二)
将近30个小时的火车,夏小满终于到了车站。
机票太贵太贵,卧铺票买不到,小满从早上六点开始在火车票代售点排队,等到11点放票的时候,托工作人员手快的福,抢到了一张坐票。
一年前她站在附中那排白杨树下,跟许怀芳说她要考B大。
几个月前她背对着满天的星星,跟谷雨说她会报B大。
而现在,早晨八点不到,她穿着短袖T恤,身上是黏黏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汗,人来来往往,她耳边都是“阿拉”“侬好”“白相”“再会”……
夏小满站在上海火车站,看到那张W大接新人的桌子和那条横幅,深吸一口气。
学长殷勤地帮她扛起行李箱,带她穿过车站里长长的走廊。
“学校的车就停在北广场,要接满一车人才走,你刚下火车,早饭吃了吗,要不先带你到肯德基吃点东西?”
个子不算高的学长一路上向小满表示了非常充分的关心,小满感觉得到,也许是一路行程太累,她有些疲于应对,忙说自己已经在火车上吃过了。
学长也没有坚持,继续向她描绘大学里的生活,W大本部在二环内,好在新校区还在建设中,最好这四年都不要建成,不然搬去那荒凉的郊区,外语类大学,女生很多,好在W大招生时偏重于招理科生,一定程度上维持了不那么悬殊的男女比例。
相比于其他大一新生的兴奋,小满表现得过于淡定了。
走出车站,宽敞的广场,高耸的写字楼,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就这么冲击着从一个南方小城市走出来的女孩的视线。
不知道谷雨在北京,看到的是怎样的景象。
上海风很大,不像南市那么潮湿,学校的旁边刚刚通了一条地铁,大巴车停在校园中间的一棵大大的香樟树下,新生接待点就在旁边,已经适应了的笑容看着一张张生涩的面孔,这是每一年九月份的大学校园里都会出现的场景。一群刚刚挣脱高考的牢笼鸟儿以为终于看到了无拘无束的蓝天,其实追求自由的同时也就放弃了被保护的安全感,有些坚强些,风吹雨打是让他们羽翼宽厚而结实,但总有脆弱的,经不起折腾,飞得慢是一种结果,被扑食也是他的命运。
夏小满学的是英语,第二外语是法语,宿舍是四人一间,两个上海的姑娘邹颖和沈丹丹,一个东北姑娘王娟,还有来自南方小城的她。
“夏小满?”王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所以你是小满那天出生的?”
小满看着宿舍里除了她之外,一米七五的高个子王娟,打扮时髦的美女沈丹丹,眼睛大却常放空的邹颖,如无意外,就要一起相处四年的三位室友,并向她们露出,从她的身体里走失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笑容。
这个时候,同样是在北京的纪晓梵,她的新室友又是什么样的人?
军训的前一天,先是全校新生开会,然后是全专业同学见辅导员,最后各班级被班导师带到小教室里,大家相互之间介绍自己。
小满知道又要逃不掉名字的焦点,索性自己就承认了:“大家好,我叫夏小满,出生于小满时节,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就坐在第一排的几个男同学用不小的声音开起了玩笑。
“还好不是在芒种出生。”
“如果在春分、秋分岂不是更惨!”
大家听到都跟着笑了,谁知道这笑中带着的是什么意义,就当是纯粹的开玩笑吧,讲台下坐着三十个人,第一排座位和她只隔着不到半米,小满却被从前没有的疏离包围着。
为了便于开展工作,班导师决定选出班级干部,小满和邹颖坐在倒数第二排,看着同宿舍的王娟在讲台上意气风发地说着自己高中时候的优秀事迹和愿意为班级同学服务的宣言,小满有些恍惚,她对于班长的概念,还停留在高一那次运动会之后,陈柏毅瘸着腿在讲台上向大家道歉的记忆力,这一下子,已经过去了三年。
教室变小了,同学变少了,灯光更暗,天气更凉,既然选择了这里,就好好待下去吧。
“小满,过几天就是教师节嘛,我是想让大伙出点钱,给老师买花。”
一回到宿舍,刚当上班长的王娟第一个找的就是小满。
“要一百块这么多吗?”
“当然啦,一束花就要一百多了,辅导员都在一个办公室,要送就整个学院都送呗,还有这学期的任课老师……”
小满看了一眼宿舍里其他人,沈丹丹抱着笔记本电脑,没带耳机,却也没反应;邹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全英文《冰与火之歌》,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不会要强制吧?”
王娟见状,不敢再出声,巴巴地望着小满,希望能找到一个支持者。
但小满心里其实并不想交钱,一百块钱对她来说,至少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了。
“我刚才买东西把钱用完了。”小满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要不你先去别的宿舍收一下,等我取了钱再给你。”
庆幸的是,王娟去各个宿舍走了一圈,回来就再没提这件事了。花,最后当然也没送成。
小满睡前在公共洗水池洗漱的时候,就听到王娟的名字,以不怎么好的陈述方式,从别的宿舍的女生口中说了出来。
说到大学宿舍的条件,小满很是意外,大上海,名校,四人一间的宿舍,没有卫生间和洗漱池,整层楼二十几间宿舍,共用一个只有六个坑的卫生间,两间只有冷水没有热水的淋浴房,还有两排加起来十个水龙头的洗漱池。哪怕是在南市的高中,每间宿舍都是配有卫生间和洗漱池还有阳台的,卫生间里有太阳能热水器,中午和晚上都供应热水。
小满看着不知道被谁的长头发堵住的洗水池上飘着的几个盆,听着别人口中说“也太爱表现了吧……”“要送自己送好了……”“就是,一百块钱我可以买两瓶妮维雅的水了……”因为水流不下去,水越涨越高,小满换到另一边的水池,旁边有个好像是别的专业的女生在洗衣服,只有一套内衣在盆里,水却开得很大,一直在冲,而她自己在另一个盆里搓着别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