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时候,照例是被保安的对讲机一路“送”出去的,这份工作每周进行两次,每次两小时,一周能拿到150块钱,一个月是六百块,靠这个就差不多够每个月的生活费了
第一次拿到钱的时候,小满给自己买了一瓶8块多钱的味全酸奶,平时邹颖每天都喝一大瓶,说是对肠胃好,小满一直等到拿了这笔钱才舍得买一瓶,拧开盖子,浓稠的酸奶黏在盖子上,小满舔了舔瓶盖,浓郁的奶味让她有些不习惯,开始喝第一口,皱了皱眉,原来跟想象中的味道,差了好远啊。
王娟的老乡在信息工程学院,整个专业女生少,他们的班长每天都想着要跟外语系的联谊。上海过了十月,天气已经变得很凉了,联谊活动定在周六晚上,信息管理那边几乎都到了,英语系这边却大概只到了一半,学生活动中心可以唱歌,基本上联谊活动就是唱歌大牌聊天了,小满找了个角落,用牙签扎水果吃,上海的水果太贵,香蕉、橙子、葡萄、芒果这些以前常常吃的水果,现在都不太舍得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够甜,外观上看,家乡的水果长得要丑得多,但吃起来就是甜。
一开始大家都还有些拘谨,后来王娟跟对方的班长合唱了一首好心分手之后,气氛就被炒起来了。
“你是哪的?”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要大声地问,才能保证小满听得见。
小满放下牙签,也抬高音量回答这个凑过来在旁边坐下的男生的问题。
“这么巧!我们是老乡!”
尽管小满并不觉得很激动,却还是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真的吗!”
他们艰难的聊着天,当然先从家乡的记忆和高考考了多少分开始。
“你分数这么高,怎么报了这里?”
小满笑笑:“我抓阄的。”
男生叫方扬,整个晚上就在小满旁边,找话聊,散场的时候他问小满要了电话,小满给他了。
之后的一个月里,方扬时不时会给小满发短信,天冷的时候会提醒她【记得保暖噢】,下雨的时候也会问一句【有没有带伞呀】,一开始小满对于老乡的关心很是感谢,礼貌地都回复他,到后面突然有一天发现,这样一直借着关怀的名头却又不直接挑明的做法,就是暧昧。她不想继续给对方错觉,后面的短信,慢慢就回得慢了,也回得少了,到最后,方扬也不主动发了。
小满泡在图书馆的时间更多了,她喜欢一个固定的座位,三楼靠窗的角落。
一直在一个位置的不好,就是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比如一位不知道是哪个院系的学长,就会常常出现在她周围的座位,问她借支笔,或是借张纸。
进入十二月,上海变得好冷,这座城市极少下雪,但刺骨的寒风伴着强劲的冷雨,才是最要人命的冬季。图书馆里有空调,周末的时候小满几乎整天都会窝在她喜欢的那个靠窗的角落,还有许多准备考研的学长学姐,和许多备考托福和雅思的同学,复习得累了,小满会找一本摄影的书籍,大大厚厚的那种,外文的,质感特别好,下午的时候泡一杯雀巢速溶的咖啡,水杯捧着暖手,看惊艳的照片,任西斜的太阳,逆光落在身上。
期末考试,小满成绩还不错,在专业里排到第八,应该能拿到一等奖学金,但她没注意到,奖学金的名次要考虑综合素质,她因为没有参加什么活动也没获得过什么奖励,这一项20%的分数都拿不到,综合就要排到二十八了,如果是这样,就只能拿三等奖,两者差了两千五百块。不过还好这只是一个学期,奖学金是一学年发放,还有补救的机会。
寒假的时候小满留在学校没回家,学校里有不少留学生,学校给大家组织了一次新年活动,一起在食堂包饺子,吃火锅,小满觉得,好像比回家还要好得多。晚饭结束,有个韩国学生提议一起去外滩,小满也跟着去了,平日里熙熙攘攘的黄浦江沿岸,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安静得只听得到信号灯的倒计时和冷冷的风扇打脸颊的声音。身后是百多年前承载着历史的建筑,粗粝的大楼表面涂层和暗黄的灯光,置身于前犹如走在欧洲某座城市的街道上,安宁得不像话。
和纪晓梵聊了一通电话,她拼命地抱怨着“你怎么能过年都不回家”“我还说要跟你去逛街呢”之类的话,但到最后电话挂之前,还是坚持说:“今天是过年,要给自己加菜,要对自己好一点,夏小满,你听到没有?”
小满跟她保证,晚餐吃得很饱,身边也有同学,她并不孤苦伶仃,并不觉得可怜。
陆炜的电话接着就来了,和纪晓梵一样的程序,先是“痛批”她过年没有回家,再是关心这年是怎么过的,最后当然还是嘱咐:“好好呆在上海啊,等我有空了过去看你啊。”
小满笑着答应,随时恭候首都朋友莅临指导。
倚在栏杆上,听着黄浦江带着海腥味的江水拍打着江堤,对面是东方明珠和金茂大厦,江上远远有一条大船驶过,孤孤单单。
这座繁华的城市,任它灯火辉煌,却阻挡不了心中那丝冰凉胡乱地窜。
寒假留在学校的人很少,期间团委的老师找到小满,一场会议需要工作人员,小满见识了玻璃后面戴着耳麦的同声传译的风采,那是一种即使在角落里,也无法不让人聚焦去关注的魅力。好像在经过一段模糊而混乱的匍匐之后,小满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至少,先往那个方向前进吧。
寒假结束,陈柏毅回到学校就找她吃饭,小满没想到他的原因这么直接。
“我们高一的同学聚会了,很多人都去了,他们都问你怎么没回去。”
小满随意地抿嘴笑,没做回答。
“小满,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瞒着大家?”
“没有啊。”
“可你……”陈柏毅盯着小满的眼睛,却看不出对面坐着的人有任何的不安或慌乱,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拿手机给她看聚会时候拍的照片:“你看,才一个学期不见,大家都变了好多。”
照片上,二十来个人在一张大圆桌前合影,曾厘变瘦了,陆炜穿着一件宽宽大大的黑色套头衫还戴着一顶鸭舌帽,纪晓梵这家伙居然化了妆,还有……最边上那个没有看镜头的谷雨,头发剃得短短的,穿着高领的黑色毛衣,显得脸颊更窄了。
小满让陈柏毅把这张合照传给她,结束了吃饭,她一个人往宿舍走。
二月份的上海湿冷湿冷,吃饭的时候飘起的雨这会突然打起来,小满打着伞,感觉到脚下冷冰冰的。
糟了,贪便宜在地摊上买的雪地靴,漏水了。
心情突然糟糕到了极点,小满停下来跺了跺脚,水却好像进去更多了,上海的雨每一道都有力量得很,斜着打下来,衣服下摆和裤脚都湿透了,发梢不停地在接住水然后水滴落在脖子上钻到衣服里。
狼狈极了。
伞在前面顶住风,在小满做好准备淋一场回到宿舍再痛快地洗个热水澡时,雨突然又停了。
浑身都是湿哒哒的,回到宿舍楼下,这惊心动魄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一个眼熟的男生,捧着一束蓝色妖姬站在宿舍门口,小满快走到他跟前才想起这张脸,好像是图书馆里常跟她借纸笔的学长。
应该是在等女朋友的。
小满想要匆匆地从他身边飘过。
但是她被拦下来了。
“我叫褚维,德语系三年级。”
发梢的雨水落入眼睛,小满急急地抹去,再睁开时视线有些朦胧。
“喔,学长好。”小满尽快地让自己恢复视力,同时也算是打过招呼,就要走了。
她的手臂被抓住了。
嗯?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难以控制了。
刚被雨水冲刷过的空气格外清爽,这确保了她能吸到足够的氧气而不至于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吓到,她的眼睛还是有点朦,大概看到学长身后有一些人,在起哄,听声音竟然也有一些她们班上的。
“从第一天在图书馆看到你,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平时你总是一个人,我想在你身边,至少下雨的时候能给你撑伞,不让你淋成这样。”
小满突然间鼻子一酸,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告白。
花被塞到她胸前,她怕花会掉,赶紧用手抱住。
“I adore you……”
英文、日文、韩文、法语……
他用十个国家的语言,在告白。
小满紧闭着眼睛,再次睁开,终于看清,这位叫褚维的学长,穿着灰色羽绒服和黑色高领毛衣,瘦削而白皙的脸颊,一双大眼睛就这样把小满牢牢地固定住。
“答应他!”“啊呜——”
口哨声让小满才发现,身后竟然都是人,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还有从宿舍窗户探出身子来的,她成了一个焦点。
胸腔里长期积郁的情绪像火山喷发一样不可收拾,贯穿五脏六腑,最后找到泪道这唯一的出口,汩汩地涌出来。心像被掏空一样,刚刚清晰的视线,再一次被泪水浸润得,什么都看不见。
身边围观的人以为她是被感动了,在等回答的褚维学长怕是也曲解了这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