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大声地笑了。
小满缓过劲来,站直了身子,使劲拍谷雨后背:“笑!笑什么笑!”
一声“咔嚓”,教学楼的灯全都黑了,紧接着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咔嚓”,宿舍楼一栋接一栋地熄了灯。学生们不干了,以此起彼伏的呼声表示抗议,一分钟后,又是一声接一声的“咔嚓”“咔嚓”“咔嚓”,灯全都亮起来。
操场上来来往往人没有停过,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瘦高的男生,和一个瘦小的女生,就这样晃荡着,直到东边微微现了亮光。
第二天离校前,小满去跟阿芳道别,阿芳知道她估的分数,最先问的是她是不是保守了。
“是保守了点,毕竟主观题不好估。”
阿芳点头,交待她到时候成绩出来之前,可能就会有学校打电话给她,“到时候先别急着答应什么,先给老师打个电话。”
小满点头,拖着箱子坐上纪晓梵叔叔的车。
三年前那个秋天,她的高中生涯开始。
三年后这个夏天,她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北京这座城市,这座历史课本上提了无数遍的古都,是否已经向她张开了怀抱
小满只回自己家住了两天,因为周围已经开始拆房子,太吵,她还是决定去阿姨家。
她去奶奶家,原本想要分享高考结束的喜悦,可进了家门,却觉得自己像是个客人一样,还是个不太受到其他家庭成员欢迎的客人。她问了拆迁的事,奶奶说叔叔一直在跑,需要她的时候会叫她回来。表弟已经念小学了,读的确实是她们家附近那所好学校,只是在这么好的学校,连基本的礼貌也学不到。
一顿晚饭也没有,小满识趣地离开了。
她给纪晓梵打电话,问能不能今晚借住一宿,纪晓梵“勒令”她马上以光速飞奔过去。
纪爸爸和纪妈妈对小满很热情,还说要开纪妈妈的新睡衣给小满。
“妈,你这么老气的衣服,拿走拿走,她跟我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我还在呢,冻不死她。”
“你这丫头,嘴巴这么厉害,学的谁啊!”纪妈妈把水果放下,还想问小满高考的事,被纪晓梵硬推出去了。
“隐私,尊重别人隐私懂吗,我们有悄悄话要说!”
小满在纪晓梵背后,也只能是笑着说:“谢谢阿姨!”
成绩出来的前三天,谷雨给小满打了电话。
“夏小满,我们去爬山吧。”
“好呀。”
以为照例是四个人出门便爽快地答应并收拾好一个双肩包到车站汇合的夏小满在见到谷雨后才发现,除了他们两个,并没有其他的人。
“他们呢?”
谷雨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穿着素净的T恤和五分裤,单间背着个双肩包,需要好几秒来反应小满的问题:“哪个他们?”
“陆炜和纪晓梵啊。”
“噢……没有他们。”
“蛤?”小满定了定,扬起下巴才能看到谷雨的眼睛,问他:“他们不去吗?”
头顶上方的人反倒问她:“他们为什么要去?”
不知该是喜还是惊,小满有些发愣。
“噢,车要开了。”谷雨指了那辆红色大巴,伸手牵住小满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握住小满的手,微微一颤。
小满看了一眼牵着的两只手,再抬眼看到那双一样是将视线从手掌移开的谷雨的眼睛,他们对视,小满眼中带着困惑,却不知为何没有挣扎,谷雨眼中带着笑,握住她的手却更加用力。
另一只手压了压帽檐,小满抿着嘴,任谷雨牵着她,上了车,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大巴车缓缓后退,再往前,开出车站,上了高速。
晴天飘着小雨,路旁高高的灌木丛青青翠翠,笔直的公路上偶尔有车从大巴车旁边驶过,大巴车上播放着周星驰的逃学威龙。
谷雨的手,就没有离开过起初握住的地方。
那是夏小满柔软的手掌。
车子在西山景区门前停下,车上一半的乘客都下了车,雨停了,路面干干净净,两旁的大榕树延伸的枝干交错在道路中央,就像握着的两只手,遮挡了当空的太阳。
“谷雨。”
小满试图挣脱他的手掌,挣脱无效。
“谷雨。”小满停下来,“我要系鞋带。”
高她半个头的男孩子在被叫住后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小满,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到右脚跑鞋上散开的鞋带。
手松开,小满抓了抓虎口,正要弯下腰,却被前面的人抢先一步。
谷雨一声不吭,单腿蹲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拿小满的鞋带。
小满像被钉子定在地上,忘了反应。
直到鞋带被小心翼翼地打了个蝴蝶结,她才“嗖”地把脚往后缩。
谷雨直起身,对小满的反应倒是有些意外,他盯着小满,那眼神像是在询问。
小满脸红了,低着头就要往前走。
她确实走了,三四步之后,听到后面的人在喊:“等一下。”
小满就这么顺从地停下了,她听到脚步声,她看到那双蓝白色的跑鞋并排着出现在她的双脚边上,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左手,又被那温暖的手掌包围。
“走了。”
头顶上是他不容置喙的声音,小满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在笑,她的嘴角无法控制地,咧开了在笑。
香火很旺的西山,沿着石头向上,都是百年老树,半山的大雄宝殿,红色、黄色的香有粗有细,烟雾缭绕。
谷雨从背包里抽出三支,把一头戳着香炉弄齐整,点燃,吹灭,对着神像三鞠躬,然后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整个过程小满都在旁边看着,她很难想象,谷雨这样的人会如此虔诚,阳光洒在他身上,泛着让她着迷的光。
“谷雨,你许了什么愿?”
“我在还愿。”
“还愿?”
疑问之中,她的手再次被谷雨自然而然地牵起来,谷雨歪着头,灼灼的目光看向她,而后很快地移开,望向被绿树遮遮掩掩着的宝殿。
“我在这里许过愿,现在来还。”
小满必然是好奇的:“什么愿?什么愿?”
谷雨清亮的眼睛就像他的笑容,凝望着小满:“以后你会知道。”
西山不是很高,但疏于锻炼的小满才爬到半山就已经气喘吁吁了,谷雨总是在前面等着她,跟她不会超过一个台阶。
越到高处石阶越陡,小满爬得越艰难。
花费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山顶。
整座城市被环形的一条江包围着,西山在环形玉带的结点,江流中间是城市中心,四五座大桥跨过江面,连接着外圈的城区。
“夏小满,你有什么愿望吗?”
谷雨倚着栏杆,问道。
愿望?
小满有好多愿望,比如现在,她就好希望,能够像这时这刻,没有烦恼,没有恐惧,而谷雨就这样在她身旁。
“刚才在庙里你许愿了吗?”
“我不要许。”小满也倚着栏杆,并排站在谷雨旁边,说:“高一生日那年我许过一个愿望,看来有效期还挺长,我这人不敢贪心。”
谷雨说山顶风景真好,就这么坐着吧,听说傍晚云彩会很好看。
小满没多想,说好,听你的。
谷雨说看晚霞看得太入迷,忘了最后一趟班车已经开走了,我们今晚就住着吧。
小满想了想,点点头,说行。
谷雨说这两天正好是节日,烧香的人多,只剩这间宾馆有最后一间房了,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小满看着他,他眼神中带着歉意,又是那样地小心翼翼。
小满咬着嘴唇,依然是同意了。
外面雨很大,老式的宾馆空调“嗡嗡”地响,小满洗好澡穿着白天的衣服,到谷雨进去洗。
浴室的门几乎起不到隔音的效果,“哗哗”的水声比雨声清晰得多。
谷雨趁她洗澡时已经将备用的床单和被子铺在地上,小满熄了她这边的灯,抱着自己的半床被子,闭上了眼睛。
她睡不着,能听得到谷雨从浴室出来后,动作突然变得很轻。
哪怕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她却觉得自己好像连谷雨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她听到谷雨小声问她“睡着了?”
也许是不敢回答,也许是忘了回答,总之在她想睁开眼睛回答前,谷雨“啪嗒”关了剩下的灯,屋里该是彻底漆黑下来,小满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谷雨的肩膀,和他藏在被子下的背。
小满想着,到时候去北京,他们四个每个月都要去逛,北京那么多景点,四年时间不知道逛不逛的完。
不知道学校有没有勤工俭学,南市的房子租出去,扣去学费,每个月生活费还是有点艰难。
如果以后谷雨要出国,自己是不是也要考虑这件从没想过的事?
实在不行,就把南市的房子卖了吧,不管是出国也好,留在北京工作也好,南市,她都不想再回来了。
前半夜辗转反侧难睡着,当四下沉静时,倦意袭来,睡在地板上的谷雨翻了个身,小满看到他均匀呼吸着的侧脸。
手臂枕在头下,小满闭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