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卿大窘,赶紧圆场:“不是不是……大叔您误会了,我跟他认识,我们约好了见面,结果我迟到——大叔您先放手,这是误会!”
又是一阵混乱,大叔望着满脸写着“我很不爽我随时会揍人”的林今桅,不放心地嘱咐莫卿:“放心吧,大叔我在这一带还是有点威望的,别怕他。等下有事你马上喊,我就在那边守着呢!”
莫卿哭笑不得:“谢谢、谢谢,真的没事,麻烦您了……”
好不容易把保安大叔送走,莫卿松口气,看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林今桅:“不管怎么说,责任都在我,对不——”
他猛地抬起手,拳头朝她脸狠狠揍过来,她不闪不躲,赶紧闭上眼睛,打算让他揍一顿发泄愤怒。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她反而被他紧紧揽到了怀里。
他的手臂很用力地箍着她的背:“……你没事。”
一道洁白的闪电从她大脑瞬间掠过,复杂得难以全部分辨清楚的情感涌上了心头。他在说什么?这话代表什么意思?事情好像朝着一个难以回头的方向走去了。
“林——”
“我不知道你去了城东的新校区,还是这里。”他的声音嘶哑,“手机被水泡坏了,我不记得号码,只能两头跑。城东那边靠郊外,很乱。”
原本是要挣开的,可她突然不愿意了,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手上依旧打着伞,豆大的雨滴乒乒乓乓地砸到雨伞上,却有种真切打到了肉一样生硬的疼。
林今桅也是肉和骨头组成的人,这样的雨打在他身上,不可能就不会疼。然而他就这样在雨里城东城北地淋了三个小时……
她沉默着。
要是电视剧里的话,这时似乎该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的话吧?然而她想,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出口。
在这个世上的事分为三类,一类做得了,一类做不了,第三不能做,否则之前千辛万苦翻过的荆棘岭到了最后仍旧成为错路。
气氛凝结在尴尬的点上。
泼盆大雨哗哗地落下来,莫卿一直紧抿嘴角,近乎冷漠地挺直了自己的背脊,沉默地望着马路上疾速来往的车辆,似乎与一直倾腰抱住了她的林今桅毫不相干地处在两个不同的时光空间里。这样的态度令林今桅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她既没有推开他,也没有抓住他,只是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像她只是在安慰自以为是的林今桅。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极为羞耻的感觉。
不习惯做这样的事,早就只愿独自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不需要挽留,不会被剥夺。就像现在,完全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戏台子,根本没有存在价值,她大概也是可怜他才没有即刻离去,木然地当着心不在焉的观众。
她警告过他,不可以喜欢她。
时光仿若静止,他的头靠在她肩上,手臂环绕在她背上,许久没说话,也没动。两人像被这个世界同时遗弃的对象,安静地僵持,敌人只剩对方,谁先表态,谁就输了。
莫卿撑着伞的手已经发麻,像支撑着千斤重的东西,可又不能认输,否则会被冰凉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说,都是如此。
她在这段沉闷的空气里,想起了那个夜晚。自己独自坐在黑暗中,软弱又愤恨地诅咒着这个万劫不复的世界时,是他朝她伸出了手。
相互地羡慕彼此,认为自己一直渴盼的阳光在对方的世界里,又始终不敢朝前迈出一步,我们到底在惧怕什么?
又在期待什么?
她咬着字,慢慢地说:“林今桅,你身上的雨水弄脏我的衣服了。”
选择聪明的对手,唯一的好处就是不需要把东西撕烂了摊开到阳光下才说得清,毕竟很多事情根本见不了光。
于是林今桅明白她的意思。
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她只会抱着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她丝毫不在他面前掩饰自私而卑劣的本性,以一种最坦白的姿态,在两人中间划开一道深刻的楚河汉界。
他觉得,自己真的脑袋进水了。
林今桅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林父生日宴上,没人不认为他是来拆台的。林父刚要说话,被莫卿及时截断。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抱怨着天气。一边说着,一边将湿漉漉的伞放到架子上。
安雯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莫卿无奈道:“我也是突然被打电话叫出去的……”她顿了顿,余光瞥到旁边几个露出了轻蔑神色的人,认真地望向一脸沉郁的林父,“本来约好去拿定做的的礼物,但没有票据,对方不肯交货。林今桅在雨里来回找了几趟,钱包应该是被小偷扒了。是我介绍的同学家店,所以只能找我过去,这才肯交单。”
三言两语间,林今桅对父亲生日的心意已经上升了层次。虽然事实真相与此无关,但她从来都有办法说出那些花言巧语的话,令观众深信不疑。
林今桅掏出精致的小盒子,递到林父面前。林父打开,里面是一枚精美的领带别针,款式大方,闪烁着内敛的暗光。
这东西是莫卿没来得及送给林父的礼物,现在用来给林今桅做人情。
她旗帜鲜明地拒绝他的靠近,却又自作聪明地再次朝他伸出援手。他觉得可笑之极,善意是强者能保全自身时才有资格消费的奢侈品,她一度自顾不暇,怎么总自以为是的要爬到道德制高点来维持自己虚伪好笑的假公主形象?
反应过来时,话已经说出口。她转过头看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尴尬的是,莫卿被林父指令了带林今桅去楼上客房里换干衣服,此时只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
“我说过,你帮过我,我很感谢你。”
“又是‘你说过’,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林今桅瞪她,“你——”
电梯叮的响了,有人进了电梯。有外人在,林今桅也不好撒气,恼怒地看向走进来的人。
电梯门很快又合上,红色的楼层显示灯继续跳动着。
莫卿叹口气,试图和林今桅把事情摊出来说个清楚。然而她看到他在一瞬间迅速灰败难堪的脸色,连嘴唇都失去血色,泛白地轻颤着。
每个人都有旁人不知道的秘密,和不能被戳到的软肋。对莫卿来说,她用尽力气想要逃离艰困的生存境地,那么林今桅呢?
莫卿不动声色地打量走进电梯的女人。大概是三、四十岁,眼角细纹并没有被刻意掩饰,但不显老,反而有种娴雅的气质。
女人也怔了一秒,目光极快扫过莫卿,回到林今桅身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今桅,好久不见。”
在她说话的那一霎那,林今桅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身体像紧绷的弦,一不小心就会断掉。
女人见他警惕的态度和仇恨的眼神,也不恼怒,大概是习以为常。她欲言又止,轻轻摇头:“早点换了湿衣服,这样容易生病。”
语气像极了林今桅的母亲,如果不是早知道林今桅的生母去世——等等!
莫卿心中一顿。
她原以为会像电视里那样浓妆精明的第三者,原来是这样的。
坐在客房里等林今桅洗澡的感觉很尴尬,莫卿干脆跑到一楼商场给他买了套衣裤,也省得拿电吹风慢慢吹干。
她抱着衣服,站在玄关半晌没吭声。
天黑了,屋里没开灯,街道上热闹的灯光毫无避忌地照了进来。
林今桅身上围着浴巾,平时刺刺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来,头顶上随意地搭着干毛巾。他背对着门口,蜷缩在窗台上,头靠着墙,一动不动,不知是在看外面的夜景,还是睡着了。
平时看起来十分高大的身体,在这一刻只能被比喻成遭到了遗弃的小猫。她甚至质疑: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个雨夜里,像天神一样出现在绝望的她面前,义无反顾带着她离开的那个人。
一个人到底会有几面?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露出截然不同的那一面?
莫卿踟蹰半晌,走过去把衣服放到一边,扯下他头上的干毛巾,帮他擦起了头发。
他没回头,声音气急败坏:“你在可怜谁?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
“头发不擦干容易生病——”
她手上的毛巾被他一把扯去,用力地扔到墙角。
“你个死乌鸦嘴给老子闭嘴!”他转过身,指着她的鼻子愤怒地骂。可是此时张牙舞爪的他在她看来,与其说凶狠,不如说是他怯生生地缩成一团,展露出背上所有的硬刺,以此保护柔软的腹部。
她的目光太过沉着清冽,似乎已经明了一切。这令他恼羞成怒,他讨厌极了她那没半点情绪波动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无论高兴或不高兴,她都可以隐忍下来,像往她身上倒杯热水,也还会满脸云淡风轻。
但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莫卿你毒牙被人拔光了?!”他气恼地质问,“我记得你不是哑巴啊!伶牙俐齿哪儿去了?刚来我家时陷害我不是一溜一溜的么,现在装什么圣母小白花?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你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么?现在倒任我骂不还口了?别他妈给我扯报恩这套,扯淡!你不就是为了抱大腿不被我踢出我家么,找什么理由啊!一个个表面上笑得人畜无害,骨子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