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蓝白条背心)
- 类型:都市言情
- 作者:蓝白条背心
- 入库:04.11
“他和你不一样,他能体谅我”,林鸿文说,“其实,要是换个安稳的年景,我也乐得见你们本本分分地做生意,高高兴兴地赚钱。但现在这个世道,有些事,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
周时英笑着摇摇头,“鸿文你错了,不管什么世道,其实都有得选。”
他推开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晴了,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周时英迈过门槛,回头看了一眼合众商行的匾额,然后再无留恋的离开了。
108.
徐卿之两天后才从林鸿文口中得知周时英要走的消息,他独自去找了周时英两次,想问清其中的缘由,但周时英只说如今东北不太平,他和红姐想过些安稳平淡的日子。徐卿之劝了他两次,见他已经打定主意,也不再勉强了。
周时英真正离开是在十天后的早上,林鸿文在车站递给他一个信封。周时英说,“你已经给过我支票了。”
“不一样,这是给你路上花的”,林鸿文不由分说地把信封塞进周时英手里,“支票是道胜银行的,出东北之前,换家别的银行存起来,到了南方比较方便。钱财藏得小心些,别让人看见再起了歹心。”
“我知道了”,周时英应道,“你也多保重。”
林鸿文点点头,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地上的皮箱,上面拴着两根已经有些褪色的红绳。林鸿文记得那两根红绳,那是两年前铁路刚通车,周时英动身去满洲里、绥芬河前,他亲手拴在他箱子上的平安符。他还记得周时英当时一脸嫌弃的样子,如今红绳已经磨损褪色,平安符只怕也看不清写得什么了,周时英的脸上也云淡风轻了。
林鸿文有些出神地看着,忽然那箱子旁多了一双手,灵巧地在箱子上又系了根红绳。林鸿文微微转头,见秦红弯着腰理了理那三条红绳,冲他一笑说,“我想着要出远门,就去求了个平安符。”
林鸿文笑笑说,“还是红姐想得周到。”
徐卿之也给了周时英一个很薄的信封,“不知道你最后要在哪里落脚,我有个很要好的同窗叫陈悦轩,在广州经商。你要是去了广州,可以找他,地址我放在里面了。”
“谢谢”,周时英感激地说,“我安顿好了,会给你写信的。”
“好”,徐卿之应着,低头看了眼怀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和红姐快上车吧。”
何穆拿了一袋子水果给红姐,“在车上吃点东西好打发时间。”
秦红笑着道谢接过来,周时英拎起地上的皮箱牵起秦红的手登上了火车。刚放好行李坐下,车就缓缓开动了。周时英看着月台出神,忽然听见秦红的笑声,回过神来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可乐?”
秦红说“我笑我自己。”
“你?”周时英更纳闷了,“你有什么好笑的?”
秦红说,“我原以为自己在风月场里这么多年,形形□□的人见得多了,看人本事应该不错。就算道行深的看不清,像你们这样的小年轻应该一看一个准。谁知今天才明白,我哪有什么看人的本事?这么些年,我竟然一直以为鸿文不过就是个能干的伙计,还劝你要重用他,真是有眼无珠。”
周时英笑笑说,“你看人就够通透的了,你要是都有眼无珠,那我整个就是一睁眼瞎。”
火车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徐卿之侧过脸看着林鸿文,“我现在不想问你时英为什么走,因为你说的肯定和他说的一样,我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听到真话。”
林鸿文略微低着头,“也许你不信,其实我不想让他走,但是如果继续留在这儿,他就不能按他喜欢的方式活下去。”
“是他不能,还是你不让”,徐卿之转过身想往回走,却又忍不住停下脚步说,“当年你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那时候你容得下他,现在却不能了?”
“因为我变了”,林鸿文抬头看着火车驶去的方向,烈日灼眼,火车最后仿佛消失在了刺目的光里。
☆、65.第六十五章
周时英走后,林鸿文把他那个院子买了下来,他走得急,很多东西都没有带走,还留下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林鸿文找人在院子西边的墙上开了个门,和自己那边打通,闲暇时就来整理整理东西。原本还想帮忙打理花草,可无奈他自己是个外行,不知道各种花的喜恶。浇水浇死了几盆之后,就赶忙找了个花匠专门打理。时间久了,听花匠念叨,倒也知晓了一二。
烈日炎炎,林鸿文在树荫下沏了壶热茶。周时英走了快两个月了,有些花他还是叫不出名字,那些花的花期早已经过了,如今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微风拂过,叶子发出些许的响声,却更显得安静。林鸿文几杯热茶下肚出了些细汗,此时风一吹,顿时觉得凉爽。他想起几年前的冬天西北风刺骨,周时英缩在路口,钱不要,栗子也不要,只要他去买两个包子。还想起周时英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做买卖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儿,一方知情一方不知情,那和骗子有什么区别,我爹说的,正经生意人不能那样。”其实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明了,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周时英走后三个月寄来了第一封信,信是写给徐卿之的。徐卿之看完之后跟林鸿文转述,说周时英已经到了广州,并且和陈悦轩取得了联系,但并不打算在广州落脚,之后可能会去香港。林鸿文听后沉吟了好一会儿道,“香港也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
徐卿之提笔一边写回信一边说,“现在哪里还有安生的地方。”
这一年夏天,俄国和日本的战争也终于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对马海战中,俄国波罗的舰队被日本联合舰队全部歼灭。八月,日军攻占了库页岛,俄国守军投降,至此,日俄战争以俄国的彻底失败宣告结束。
打了败仗就要签条约,割地、赔款、开埠通商,这种套路中国人已经不陌生了,因为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这一整套流程反复进行了很多次。如今俄国人打了败仗,也要签条约,只是奇怪的是,日俄之间签订的条约,内容却是关于东北的。
战争结束后,哈尔滨的日本人比以前更多了。林鸿文听说俄国人割了长春到旅顺的铁路给日本人,想来那一片儿应该已经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了。日本人生意做的很杂,服装鞋帽、米面粮油、五金、酿造,用何穆的话说就是哪儿都有他们。其实不光是日本人,各个国家的洋人都多了起来。中国大街好几处都在破土动工,听说有商铺有旅店还有餐馆,文森感叹以后钱大概更不好赚了,然而不好赚也要继续赚下去。
贺记粮油铺倒了之后就再也没起来,毕竟是吃到嘴里的东西,出了一丁点事都会让人记忆深刻。合众商行的粮油铺在秋收之后也开始营业了,林鸿文怕有什么差池,时常去查看。战争期间,俄国人开了好多面粉厂、皮革厂、酿造厂,如今仗打完了,不需要那么多物资了,厂子又纷纷倒闭了。林鸿文看准时机,趁火打劫似的买下了一个面粉厂,价钱低得让文森咋舌。
“那个老板没哭么?”文森问道,“他摆明了亏本啊。”
“反正脸色不怎么好”,林鸿文回答说,“管他呢,又没人逼他卖。”
“他这是报仇呢”,徐卿之笑道,“去年俄国人无缘无故的把租金翻了好几番,当时他就说早晚连本带利讨回来,这两天可不是连本带利的都讨回来了么。”
文森睁大了眼睛看着林鸿文,“干得漂亮!”
林鸿文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低价买下面粉厂固然让人高兴,但有一件事却让他一直不安,那就是贺贵和姚顺昌。粮油铺出事之后,贺贵和姚顺昌再没有什么动作,可他们显然不是那种得了教训以后会老老实实做生意的人。林鸿文担心他们暗中在谋划些什么,让何穆差人盯紧一些,但一直没见什么动静。倒是贺瑶一个月会来上两三回,不过也只是拉着林鸿文随便逛逛,东拉西扯中半点没有提及贺贵。
入冬前,陈悦轩牵线入伙纺织厂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他在信里介绍了一家苏州的小纺织厂,说是之前与老板做过生意,为人可靠。徐卿之接到信后一天都没敢耽搁,连夜坐火车赶往苏州。他一走,林鸿文又成了停不下来的陀螺,每天好几个地方的折腾,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不过中国大街这边还算是省心的,因为沈烈已经被徐卿之教得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徐卿之走之前又详细地嘱咐过他一遍,所以店里还算井井有条。林鸿文只是每晚打烊之前过去看看账目,有时去得早了,会和他聊两句。可沈烈的性子本来就沉闷,聊一会儿便无话可聊,于是也只好作罢。然而相处时间越长,林鸿文越觉得沈烈眼熟,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进了腊月,徐卿之才从苏州回来,他走的时候着急,并没有带厚棉衣,一路上越来越冷,到家就病了,烧了两天温度才退。本来几年前那次生病就伤了的咽喉,这回借着发烧的东风,疯得更厉害了。徐世淮看见他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就忍不住数落他,“这么大个人还不会照顾自己,眼瞅着眼瞅着就过年了,你就哑着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