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雪重 (蓝白条背心)
- 类型:都市言情
- 作者:蓝白条背心
- 入库:04.11
沈烈摇摇头,“我娘是中国人。”
沈烈说了半截不说了,徐卿之也没有继续问。东北管沈烈这样的叫二毛子,称呼里就带着蔑视之意。兵荒马乱的年代,很多混血都是妇女被洋人强奸所生的,这样的孩子自然也不愿意提起身世。
进了医馆,徐世淮给沈烈检查了一下,外伤都不严重,就是一路忍饥挨饿瘦得厉害。冯婶儿见他可怜,便去厨房给他热了些剩饭剩菜。沈烈虽然饿,但也没有狼吞虎咽,徐卿之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大口一大口地吃完了三大碗米饭、两个馒头还有两盘子剩菜。
吃饱喝足休息了一会儿,徐世淮便让他去洗澡,又让徐卿之找两套旧衣服给他。徐卿之找了两套自己穿着有些宽大的衣服,可谁知沈烈换上后手腕和脚踝都露在外面,徐卿之笑着跟冯婶儿说,“我看他这个头跟鸿文差不多,去给他找两套鸿文的衣服吧,应该合身。”
冯婶儿想了想说,“之前收拾鸿文那屋的时候,剩下几件衣服好像让我收柜子里了,我这就去找找。”
果然,林鸿文的衣服沈烈穿就合适多了。徐卿之打量了他一下,如今脸洗净了,头发梳好了,又换上了合身的衣裳,眼前的沈烈跟之前衣衫褴褛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冯婶儿忍不住道,“这孩子长得真白净,比鸿文还要白上几分。”
“你好久没见他了”,徐卿之说,“他这两年总在外面跑,没有那么白了。”
“大小伙子,黑点结实点也没什么不好”,冯婶儿说道。
徐卿之笑笑又转头问沈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沈烈一路逃过来只想着活命,根本不曾想过活下来之后要干嘛,他有些无助地看着徐卿之,“我、我还没有想过,但我会尽快找事做的。”
徐卿之想了想又问,“你之前在旅顺是做什么的,识字吗?”
“之前我在一个俄国人的店里做伙计,不过后来打仗,他被炸死了”,沈烈说道,“我识字的,只是没正经念过书。”
“你给俄国人做事,你听得懂俄语?”徐卿之问道。
“能听懂一些常用的”,沈烈如实答道,“但如果说得太快,我就听不懂了。”
徐卿之在心里打着算盘,如今合众商行的生意做大了,林鸿文一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实在疲累。如果能找个得力的人来中国大街这边,林鸿文至少不用傅家店、中国大街两头折腾,也就不用那么累了。
“我看这样”,徐卿之说,“你可以先来我们商行做事,如果你觉得还不错,可以一直做下去。如果觉得别的地方更好,也可以离开。”
沈烈没想到徐卿之会抛给他这么大一个馅饼,一时有些慌乱,浅棕色的眼睛感激地望着周时英,不停地说着谢谢。徐卿之让他好好休息,明天带他去商行认认门。徐世淮让冯婶儿把原来林鸿文住过的那间房拾掇一下给沈烈住,冯婶儿本来平时也会定期打扫,几乎没耽搁多少时间,就让沈烈进屋休息去了。
徐世淮看着沈烈的背影出神,徐卿之有些好奇地问他,“爹,怎么了?”
徐世淮摇头说,“年纪大了,好多事儿都记不清了。”
“什么事儿啊?”
“那个沈烈,我看着眼熟,可是怎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徐世淮叹了口气说,“人老了,不中用了。”
“医馆一天天人来人往的,你要是都能记住,那才奇怪”,徐卿之安慰他道,“再说可能人有相似,觉得眼熟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107.
翌日,徐卿之就把沈烈带去了商行,沈烈很聪明,以前又做过伙计,上手很快。林鸿文下午过来的时候,沈烈还开门问好,把林鸿文搞得一愣。徐卿之详细介绍了一番,林鸿文嘴上附和着,眼睛却盯着沈烈看了半天。原因很简单,他和徐世淮一样,觉得沈烈有些眼熟。
晚上冯平又如约而至,林鸿文看他憔悴了不少,便问他原因。冯平说俄国人开始围剿抗俄组织,呼兰那边恐怕要扛不住了,哈尔滨这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林鸿文一边拿钱给他,一边劝他们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冯平说走了这条路,就没想过能长命百岁。林鸿文又劝了他两句,见他听不进去,也就罢了。
窗外大风呼嚎,听着像鬼哭一样,林鸿文送冯平出去,冯平的衣衫被风吹得鼓鼓的,走了十几步就湮没在黑暗里。林鸿文关上门点了支烟,想着人总是要死的,不知道自己最后会是个什么死法。能安安稳稳老去的,那都是有福气的,他恐怕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也许哪天来场洪水,就像几年前那样,很多人睡着觉就淹死了。又也许哪天来场疫症,像陈泥鳅那样,一两天的工夫就没了。再也许,就像林省身和林鸿鸣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林鸿文想起那年洪水,郑云跟他说,“这世道,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他觉得郑云说得不对,应该说穷人的命才是最不值钱的。位高权重的,腰缠万贯的,有哪个命如蝼蚁?林鸿文倚在门上弹了弹烟灰,又想起胡瞎子对他说,“你并非长寿之相,要好自为之。”如果胡瞎子真像别人说得那么准的话,那他最后八成会横死,好自为之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63.第六十三章
春天一转眼就过去了,从迎春花开到所有花谢,用不了半个月的时间,淅淅沥沥的雨若想再见也只能等到立秋之后了。头伏那天一大早天就阴得厉害,早上九十点钟活像晚上快黑天时候的光景。林鸿文想着快要拧出水来的天空,心说自己得快点,中午之前赶到商行,不然就容易被拍在半路上。
临近中午的时候起风了,卷着尘土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周时英见没什么生意,就让伙计都回去了。自己在店里点了几支蜡烛,听着外面鬼哭狼嚎的风声,坐下继续看账本。何穆在一边点货,点了两遍都对不上,心烦意乱地开始点第三遍。周时英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你今天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何穆说,“没怎么,可能是要下雨了搅合的。”
远处想起几声闷雷,仿佛应景似的,商行的门也被敲了几下,周时英起身说,“八成是鸿文,他还挺会赶,赶在下雨之前到了。”
可是他拉开门才发现,门外站的是个陌生人。那人长得高大,带着草帽,看不清眉眼,留着络腮胡子,穿着短打,趿拉着草鞋,一副庄稼汉的打板。周时英怎么看他,都不像来光顾生意的,便问他有什么事儿。
那人打量了一下周时英,又偏头看了看里面,周时英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戒备的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事儿?”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找林鸿文。”
何穆闻声出来,与周时英对视了一眼说,“他不在,你是谁,找他什么事?”
那人并未回答,只是接着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何穆皱了下眉,想着这人自己从未见过,就算他真的认识林鸿文,恐怕也是不常联系的那种。如果冒冒失失地把他带到林鸿文跟前,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可要是把人留在这儿,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周时英听见了,同样麻烦。思来想去,还是借口把他先支走,等林鸿文来了问清楚再做打算比较好。
打定主意,何穆便开口道,“我也不好说他现在在哪儿,要不你……”
“要不你先坐这儿等会儿,反正他一会儿肯定要过来。”周时英把话接了过来,回头瞥了一眼何穆,又转过来给那人倒了碗凉茶,“这位大哥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马”,那人答道。
周时英在一旁坐下,仔细端详着那人说,“我们与鸿文认识好几年了,他的朋友我们差不多都见过,但是马大哥好像从未见过,不知道你和鸿文是怎么认识的?”
姓马的把一大杯凉茶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精光,抹了抹嘴,抬头看着周时英说,“既然我今天已经露面了,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了,周老板不必套我话了,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周时英一愣,“你认识我?”
“合众商行三个老板,中国大街的徐卿之,傅家店的周时英跟何穆。我虽然之前未曾见过,但也听人说过。”姓马的坦言道,“至于我和林鸿文,其实我是跟他爹比较熟,我们都在筑路队待过。”
何穆听见筑路队这三个字眼神一暗,果然周时英又问道,“我听鸿文说过一些他爹和他大哥的事,据说是生死不明?”
姓马的叹了口气道,“这么些年要是都没音信,那八成就是死了。那天晚上,死了好多人,活着也只顾着逃命,谁能顾得上谁啊,想起来也真是窝囊。”
“到底出了什么事?”周时英问道。
姓马的刚要开口,何穆就插嘴道,“马大哥不愿提不说也罢,鸿文这些年也很少提起,提起来就免不了难过。”
谁知那姓马的并未领会何穆的意思,接着说道,“若不是那杜心竹,他也不用难过。”
何穆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周时英见他神色异样,继续追问道,“杜心竹?可是说话文绉绉的那个?”
姓马的有些诧异地看向周时英,“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