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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心方 上部完结 (印溪)


纤细素白的手指截住一颗翠绿的梅子,仿佛青玉和白玉相杂,在阳光下几乎映为透明。
少女的秀色随着她年纪渐长悄悄显露,再过些时候,只怕即便是易容也无法遮住她的样貌了。
相夫陵着意打量着她的容色,心头忽地一动,问道:“医女何时及笄?”
“……今春。”医沉代她答了,看向她的目光中掺了几分遗憾。
周代礼法所定,贵族女子在许嫁后出嫁前的这一段时间内行及笄礼,多半都定在十五岁那一年。农历三月三的上巳节那一日举行。
解忧的生辰据她自己说是在新春,偏偏这一回事务繁忙,路上就要耽搁许久时日,她怕是赶不上在今年的上巳节及笄。
“及笄与否。忧未曾置于心上。”解忧抬眸,清亮的眸子里毫无失落之感,毕竟她从来没将自己当作一介孩童看待,这象征成年的笄礼,于她来说自然也是可有可无。
“不若今日及笄。”相夫陵看向医沉。“笄礼非儿戏,若有意,自可交托景玄安置此事。”
解忧骤然垮下脸,也不知是被青梅酸到了牙,还是被相夫陵这个提议噎到了,急急起身呛咳良久,才哑着声拒绝,“不必。”
“如此,陵告辞。”相夫陵起身,平平推出一揖。
解忧立在阶下目送他离开。拧过腰肢看看医沉,鼓起一侧腮帮,委屈地霎了霎眼,“兄,相夫陵此去……”
相夫陵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的,只怕不消一会儿,景玄就会知晓此事。
“阿忧就此及笄,也无不可。”医沉将她拉回身侧,抬手拂去她束发的帛带,黑缎一般的长发泻下肩头。长及腰臀,触手冰凉柔滑,宛若冰丝,的确该及笄了。
哪怕是草草而就也罢。总比因狐台之事而一直耽搁下去要好。
“也无不可……”解忧泄气地在他身旁坐下,双腿曲在一侧,身子斜斜倚上书案,一手拨弄着相夫陵送来的名琴“绕梁”,半眯着眸子出神。
果然不过片刻,相夫陵便又寻了过来。身后跟着越女,手托一个锦盘,亦步亦趋,连头都不敢抬。
锦盘上覆着一方正红色锦缎,将盘中的物什遮得严严实实。
“置于案上,越女且回。”
“喏。”越女小心翼翼地将锦盘缓缓移下,平稳地放置在书案正中,垂头向解忧和医沉行了一礼,又转身向相夫陵行了一礼,这才倒退着离开。
解忧偏了偏头,伸长了脖子见越女已经离开,伸手揭开盘上锦缎。
盘中整整齐齐地叠着数层衣物,草草一眼看去均是黑色衣袍、朱红锦边,极正的颜色。衣物之上垫着一层素白罗帕,上面排着三支玉琢的长簪,形制稍有不同,分别称为发笄、发簪和钗冠。
医沉取过三支簪,眸色一沉,“阿忧且入内洗去易容,自行更衣。”
解忧霎了霎眼,取过锦盘,小步挪入内间。
见她进去,医沉执了三支簪,起身直直看向相夫陵,“景玄何意?”
那三支簪可不是普通的玉簪,而是景氏的冢妇之笄!
“并无他意。”相夫陵笑得意味深长,景玄的确没有什么旁的意思,不过就是无意再立妻位,因此将这冢妇的笄赠与了解忧,聊表心意而已。
这心意大家心知肚明,面上却是要装作不知的。
竹门轻轻移开一条缝隙,解忧披散着头发,从门内探出半张小脸。
她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宽大的礼服,上衣下裳,广袖一直拖至地面,衣衫是涅色回纹提花的丝帛面,朱红色锦缎绲边,内里同色同制的曲裾深衣,再内则是素色的中衣。
解忧小心地从门内挪出,她这些年来从未穿过如此繁冗的袍服,内里的曲裾尤为拘束,穿上后行路极慢,就算不想淑女也得变成窈窕淑女。
“乃今得见医女之容。”相夫陵抄起手,毫无忌惮地打量着她。
她面色本就少几分血色,被领口朱红的锦边一衬,愈发显得肤白如雪,乌发从两鬓遮下,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显得尤为水灵,清冽而澄澈,仿佛映着天穹的静水。
解忧被他看得不自在,怯怯挪到医沉身旁,跪坐而下,“兄……?”
医沉并未说话,只抚上她冰凉的发丝,在她头顶松松绾起一个髻,用涅色的罗帕包裹住,再插上发笄和发簪,最后戴上钗冠和佩绶。
“阿忧,起身。”
“唔?”解忧霎了霎眼,这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很多么……
方欲起身,相夫陵制止了她,“笄而字,医女何字?”
及笄,可是要取字的,再简易,这一步也不能省去吧?
解忧摇头,“相夫子亦不闻有字,吾兄亦无。”
她却不知道,相夫陵并非无字,而是因不喜父亲所起,故而不称,医沉则因尊亲早逝,无人可充任亲长,故而无字。

PS:  作者略傻,把自己关小黑屋粗不来了.幸好小黑屋可以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醒悟

取字之事尚未商议出眉目,半空中又“扑棱棱”飞过一只白鸽,雪片一般落入院内。
解忧按下此事,伸手接了信鸽,抽出它脚旁极轻的丝帛。
帛上的字细如蚊脚,解忧只看了一眼,身子一晃,忍不住捂住嘴,低声惊呼。
“阿忧……”医沉将她倾斜的身子扶住,低眸扫了一眼帛上字迹,同样沉下面色。
上面写的是,医缓病终……
看过帛书,连相夫陵的面色都凝重了起来。
他与医缓说不上熟识,只少年时随父亲入楚,在狐台的半月内,医缓曾授予他粗浅的医术和易容之术,算是有半师之谊。
印象里是个和蔼睿智的长者,对后辈极为宽厚爱护,处事却又不乏雷厉风行之态——也因他是这样的人,才能将楚墨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墨家三派中纪律最为严明的一派。
秦墨入楚的目的尚不明确,这个时候作为楚墨主事之人的医缓突然病故,于楚墨来说只怕是个极大的打击,也是个极大的麻烦。
解忧伏在书案上不语,眼眶微微泛红,唇紧紧抿住,生怕自己一时情绪波动,哭出声来。
她亲眼看着医缓将七叶抚养长大,无微不至,心中亦将他视作祖父一辈,这时忽然接到他过世的消息,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相里荼之徒不知作何打算,医缓病终,恐楚墨有乱,沉此去狐台,当加倍留意。”相夫陵面色凝重,向着医沉一揖,“陵暂羁九嶷,自有书信传与****,遣其众入楚。暂且告辞。”
解忧咬着唇,眨眨视线模糊的眼睛,相夫陵好不容易说句听得过去的话。却听得她心里愈加堵得慌。
狐台现在简直就是是非之地,就没有法子不回去么?索性大家都离了狐台,一道往洞庭住下,多好。
一边郁闷。小手无意识地拈起一颗青梅往口中送。
才咬到一丝酸味,身子陡然被人一揽,鼻尖蹭上鼻尖,唇触上唇,一愣之间。口中青梅已被医沉夺了去。
“兄……?”解忧瞪大了眼,茫然不解地看着他,余光一瞟,见相夫陵还未走,小脸霎时羞红,一扭身躲进了屋内。
相夫陵干笑一声,抱臂立在院心,“沉当真属意此女?”
“与相夫子无关。”医沉摇头,向他一礼,“请回。狐台之事,沉自会留意。”
相夫陵冷笑且摇头,目光落在半掩的竹门上,门内影影绰绰露出那个暗红色的娇小身影,真不知道为何一个两个都恋着解忧这丫头,分明只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同这酸涩的青梅一般,应当无甚滋味。
解忧背倚竹门而立,听到医沉进屋,转身想走。
医沉和声唤住她。“阿忧天癸未至,勿过食酸涩之物。”
酸性收敛固涩,她本就气血亏虚,再收敛下去。哪里还能来天癸?
“不至便不至。”解忧赌气蹭进内室,倚在窗畔生闷气。
就算是她不该过食青梅,又何必用这样的法子?而且,而且还是当着旁人的面……太羞人了!
医沉看看她裹在华丽礼服中的娇小身子,鬓边垂下的发丝被窗外的轻风吹拂着飘动,真希望能够一直这样看着她。看到她最鲜活的样子。
但……狐台还有太多的事情的要处理,解忧是个不安分的性子,若带她一道回去,谁知她又要有什么举动?——之前在秦地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因此还是不带她回去的好。
看了她片刻,转身坐回案前,铺开一份素帛,估算了回到狐台的时日,先行传信回去。
不知何时,解忧蹭回到他身旁,外衣不知被她扔在了何处,身上只一件曲裾深衣,规规矩矩地跽坐一旁,倒也衬出几分端庄的贵女模样。
细细一看,她两只眼框微微泛着红,眼底一片潮,几根长睫都被泪粘到了一块儿,并作一小束一小束。
“死生命也,阿忧何须哀恸至斯?”医沉搁下笔,握了她冰凉的小手,合在掌中轻轻抚着。
解忧不语,闭目思索片刻,抬眸看他,“阿忧欲兄共归狐台,可好?”
她害怕,她害怕狐台之变有急。
虽然她一道去,未必真的能够改变什么,但至少所有一切都能在自己的眼前发生,自己听到,自己看到——不管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她不要等到事后由旁人来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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