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并不在意她是否离开,仍旧低眸,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拨弄丝弦,低低吟诵,“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
少姬霎了霎眼,她生于西瓯,长于深地,自幼习乐,歌的都是越调楚辞,其中多是浪漫绮丽,缠绵旖旎的长辞慢调,从没有听过解忧念的这种淡泊高远的文字。
“医忧,妾……妾有一言,闻阿姊亦有身孕,医可知此言信耶?非耶……?”
“信也。”解忧停下手,坐正身子看向她,缓缓点头,“伯姬此言非虚。”
伯姬没有必要在那种情况下欺骗景玄,而且……解忧阖了一下眼,低低出声:“姬与燕姞相善耶?”
“否。”少姬否定,“燕姞孤高自许,自谓空谷兰,不屑与妾等交谈。”她和姐姐都是乐伎,而燕姞似是贵族后裔,骨子里看不起她们姐妹。
而且,还有那个传言……燕姞虽然居住在涉江院中,一切用度与她们一般,但听闻她并非真是景玄妾侍。
ps:《曹风?蜉蝣》中的“麻衣如雪”本意并非指丧服,而应指深衣,诸侯士大夫的常服,与上文“衣裳楚楚”和“采采衣服”对应,不要被我的断章取义误导了。
第一百零一章 何谓恨
更新时间2016-1-5 16:57:00 字数:2034
ps:第一更,二更在11点之后。
不论其他人如何看待,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燕姞的确如雾中之花,看不真切,她的身世来历,她的为人处世,对于涉江院中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片空白。
“姬与燕姞相交不过泛泛,然伯姬与其相善耶?”解忧抿唇,眼前浮现出那个肤色如雪的女郎,她一身月白衣裳在阳光下似有蓝色荧光流动,美艳而绝俗。
还有她面对侍婢死亡时,淡漠无情的言语神态……
伯姬曾说,她当初发觉少姬的情况远比她预想的严重,以为她必死无疑,心中愧悔难当,恐惧无依,因此前往雪堂寻燕姞哭诉,燕姞怜悯于她,才为她设局洗脱嫌疑。
然燕姞那么淡漠的人,连死尚且无动于衷,岂能为伯姬的哀哭所动?
少姬怔了一会儿,长睫覆起,在面颊上投出几道细碎的剪影,柔和的声音犹豫不定,“阿姊……死有隐情?”
“忧未作如此想。”解忧勾起唇,脸上绽开一个意味莫测的笑,有些事情,她不愿轻易表态。
“妾……妾……”少姬喃喃自语,下颌微微颔着,眼睫扑动,一双笼在腰间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将衣袖攥出几道皱痕。
解忧轻拨琴弦,唇角淡笑收去,敛眸看她,“蕙。”
“医……?”少姬讶然抬眸,原本迷茫的眸子掺了几分受宠若惊。她原以为,除了姐姐伯姬,这世上再无人会唤她的名字了。
想起死去的姐姐,眼眶微红,眼中再次噙了泪,欲堕不堕,楚楚可怜。
“蕙与其姊共处经年,苦乐所共者,应知伯姬为人。”解忧收起膝琴搁在一旁,宽袖笼起,直起身子在案前坐正,直视着阶下的少姬。
解忧平日坐无坐相,行路漫漫,如同闲云一般无拘,这会儿忽然做出这样一副庄重的形容,少姬忍不住带着三分好奇,七分不解,尽量礼貌地盯着她看。
“医,阿姊自幼擅笛,妾擅瑟,但有曲,妾和之而已。”少姬阖眸回忆起些许少时光景。
不得不说,姐姐向来是个争强好胜的女子,她们虽然同样出身下贱,但姐姐总在寻求机会抹去这样的出身,而她却安于这样低贱卑微的生活。
都说母凭子贵,若能诞下长子,伯姬于追求的目标就能更近一步。
“忧初入蕙苑望诊,少姬全无求生之意。”解忧目光一转,望向院中高大的山玉兰,目光追着飘落的花瓣,“忧如今想来,少姬彼时已知……”
少姬霎了霎眼,咬咬唇,算是默认了。
那令她半产的药物的确焚在香料之中,她们姐妹一道学习乐伎,学习调香,自幼形影不离,她一闻便知那香是姐姐所为,初时不明她的意思,之后便猜测姐姐或许亦有了身孕。
她本就不愿争长子的位子,因此甘愿顺了姐姐心意一死,之后担忧此事败露,她还故意为伯姬隐匿。
解忧掩起眸子,沉吟不语,少姬和伯姬俱是自以为聪明,只可惜她们的那点小伎俩,都瞒不过景玄。伯姬所行出自恶,因而身死,少姬所行出于善,因而幸存,看起来似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无有不好。
但她不会忘记,那些因伯姬之死而貌似结束的事情里,其实还有诸多未解,越女、燕姞……一样涉事其中,但她们毫无缺损,这是不公平的。
解忧无奈笑笑,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变得如此多管闲事了?
“少姬不知恨,天下之幸者也。”解忧站起身,缓步走下石阶,到了少姬面前,微微俯下身,向她伸出手,“少姬体尚虚寒,青石生凉,勿久坐。”
少姬愣怔一下,扶了阶下花木自行起身,低头告辞,“医良言告慰,妾无以为报,当结……”
解忧打断了她的话,“死后结草为报,忧不需也,姬且归去。”
“喏。”少姬低低应了,一举一动之中写着明显的惶恐不安,不知方才哪一句话触怒了解忧,却又不敢多言,低头抹了抹眼角,转身离开。
少姬刚步出院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解忧身旁,“医忧何以不求报答?”
“死生渺也,子墨子教之,不妄言。”死后结草为报,这么飘渺的情谊,她不做指望。
转眸看向身旁的剑卫,“檗,少姬来此,岂非玄所遣?”
“然。”檗直言不避,这半月来无人踏入怀沙院半步,若没有景玄的意思,少姬怎敢寻来?
“呵。”解忧冷笑,当初伯姬是他杀的,如今少姬因此伤心,他反倒把人遣来这里,劳她好言宽慰。
“少姬不知恨,玄多此一举。”
说来说去,不就是担忧有朝一日少姬知道了实情怨恨于他么?可少姬这种性子,温良得像白兔一样,怕是不会有这样一日的。
“医忧岂能断言?”檗不赞同,人是会变的,更何况还有伯姬的例子在面前,倘若有一日少姬得知真相,反目与他人图谋报复景玄,那该如何?
“檗不知何谓恨也。”解忧偏了偏头,眼角斜乜天空,“所谓恨者,殚精竭虑,劳神枯死,非心志坚断者不能有。余者,忧谓之怨。”
深深刻入骨中的恨意,仿佛蕴满了毒液的池沼,开出带刺含毒的花来,需要无尽的精力去浇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承受并坚持下来的。其余的不满愤懑之情,只能称为哀怨罢了。
“医忧知何谓之恨,无怪昔年郭开死相甚惨。”檗冷不丁揭开往事。
解忧低掩着眸,惊讶之色只一闪而过,随即笑笑,看向他的目光转凉,“檗所知甚多也。”
“有故赵之斥候相访,檗与之交谈片刻,故知之。”檗谈笑自若。
解忧抿了抿唇,如此看来,景玄知道的真是太多了。
“斥候何在?”
“候于斜堂。”檗走下石阶,“医忧往斜堂相见,或唤取其人至此?”
“至此地,有劳。”解忧舒口气。
她前往九嶷之前,早已安排好了洞庭和黔中一带事务,斥候现在寻来,想必是遇上了他们不能解决的棘手事情。
第一百零二章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更新时间2016-1-5 23:20:23 字数:2007
片刻后,檗带着一人进入怀沙院。
那人身着涅染的粗麻衣衫,黔布裹头,若不看那一双神采奕奕的眼,就是一个极平常的庶民。
“医忧。”那人上前拱了拱手,“某自黔中来。”
听得此人从黔中郡来此,解忧抬眸,悠闲之色收去,换了肃然。
黔中郡治沅陵,交通沅水与酉水,矿产有辰砂、金矿等数种,过去扼楚经济命脉,且沅陵三面环水,背面向山,阻秦国与巴蜀,亦是军事要地。
如今黔中为秦所控,向东南进军便可突入西瓯和南越,追捕流亡的楚国贵族,亦可将虎视眈眈已久的广大南蛮之地收入版图。
综上种种,秦对于黔中郡的管制向来严格,这斥候能够穿越封锁到达楚贵族聚集的九嶷山,想必费了不少力气。
“忧欲寻方寸之地,可栽桃花者也,义士既来此,已寻得其处?”
檗不可置信地瞥了瞥解忧,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句话。
秦据着黔中,对南蛮之地虎视眈眈,而故楚散布此方,对于黔中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他跟随景玄许久,自然晓得这其中关碍厉害。
原以为这斥候千难万险来此寻到解忧,告知黔中郡的消息,是因这医女暗地中还有大志向,不想她问的竟然是……种桃花?!
到底、到底是个女子,满心风花雪月之事。
“已寻得。”斥候点头,从衣襟内摸出一个油布包裹,打开来,里面窄窄的竹片紧紧压着一方叠起的丝帛,铺展开来,上面绘着黔中郡地图。
解忧接到手中,其中用朱笔描出一小块地,距离郡治沅陵六十余里,背山向水,草草看来,地势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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