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蘅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缠着腰间绦子,长睫不时翕动一下,目光中的向往流溢而出。
解忧铺完药草,搂了搂荧惑,悠悠起身,发觉楚蘅仍然立在原处没动,第三次开口询问:“蘅此来何事?”
“妾……”楚蘅轻咬了唇瓣,头愈扣愈低,眼角瞥了搁在案上的小琴,嗫嚅道,“妾闻医忧善奏琴曲,故……故……欲一闻……”
解忧挑了挑眉,此时多性情中人,楚蘅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巴巴地跑来说要听琴,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挽了挽宽袖,在案前坐了,取了膝琴搁在腿上,抬眸看向楚蘅,“蘅欲闻何曲?”
楚蘅手指绞着衣带,绞得正入神,一抬眸对上解忧清澈的眸子,仿佛远山澄水,淡泊得彻人心魂,一时看得痴住。
“……蘅?”解忧忍不住轻敛了眉,这姑娘做事说话实在太婆妈了些,但念在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又如此儒慕风雅,她也不好直接下了脸,赶她回去。
“妾……”楚蘅犹豫了一下,娇软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妾欲闻《风雨》。”
解忧按在弦上的手一沉,眸子渐渐幽深。
《风雨》是郑国民歌,多叙男女之情,属郑声之列,并非高雅音乐,古人云,琴德最高,演奏这样的曲子对琴来说无疑是辱没。
楚蘅身为贵女,不该犯这样的错误……怕是她太过紧张了。
解忧挑了挑弦,指尖一滑,抖了一串清音,淡淡诵诗,“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风雨凄凄,鸡鸣声急,但只要在这凄风苦雨中见到了你,怎能让我不欢喜?
这篇《风雨》与《采薇》中的“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手法相同,是以悲景写乐情的,名篇,描绘了一个女子在雨夜思人,恰逢思念之人归来的场景。
后人以“风雨”推乱世,亦有乱世思君子一说。
楚蘅低头端坐一旁,贝齿不时轻咬着唇,手绞着衣带不舍得放,听着解忧沉稳中带着微哑的声音,眼角阻不住溢出几丝笑。
她在国破家亡之际逃离郢都,流落山间时为这医忧所救,如今在九嶷受人猜疑,身负冤屈,又是医忧为她洗脱,他可不就是那乱世风雨中令她欢喜的君子么?真是命定的缘分呢。
这样想着,又偷偷斜过眸子打量解忧。
她一双手被宽袖掩住了大半,露在外面的手指纤细白皙,比女子还好看,一双清澈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丝弦,头微微颔下,墨发从肩头披落,用玄色的发带随意缚住,满身的洒脱清旷,令人忍不住想接近。
楚蘅深吸口气,嗅到空气中一丝清雅的草木香,悄悄向解忧身旁挪了挪,一只小手轻轻捏了她落在琴下的袖缘,只觉心中甜得似汪蜜,若是能够一辈子如此,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解忧诵过一遍,手仍旧搁在弦上,尚没发觉楚蘅的小动作。
荧惑龇了龇牙,但解忧刚因为它对楚蘅不友好而教训过它,它只好团在一旁不动,抱着大尾巴假作打盹。
楚蘅瞥到荧惑反感的目光,趁解忧未发觉,讪讪将手笼回袖中,另一只手捻着方才拈到解忧衣袖的两截手指,噙着一缕微笑怔怔发痴。
“妾……妾方才见此琴刻有琴铭,‘撷辛夷兮结女萝,佩草兮簪杜若。风飒飒兮雨冥冥,木萧萧兮琴泠泠……’”楚蘅咬着唇笑,尽量表现得矜持一些,但见解忧转眸看向她,还是止不住地狂喜,连手都抖了,“‘乘赤豹而从文狸’,山鬼之仪仗也,此、此狐亦属灵物。”
毕竟解忧与荧惑那么亲密,她讨好一下荧惑,说不定解忧就欢喜了呢。
解忧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淡淡道:“闻《山鬼》篇之成,四山忽啾啾若啼啸,声闻十里外,草木尽枯,故此琴名为‘山音’。”
琴也奏了,闲话也说了,解忧估摸着这风雅之举也该到此为止,将膝琴往案上一搁,含笑向楚蘅告辞,“忧尚有书简待遴,蘅自便。”
“医……”楚蘅这才从白日美梦中惊醒过来,见她要走,急忙提着裙子起身,一路追去,拉了她的衣袖,低低嗫嚅,“医两番相救,妾无以为报,愿以此身许之……”
解忧忍不住顿住步子,震惊地回过头,却见她已似受惊的白兔,溜出怀沙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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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瑶草:原字应为?【蘨丨除去系字】,出自《山海经丨中山经》“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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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我欲复国仇
更新时间2016-1-9 20:06:42 字数:2491
解忧怔了一会儿才缓过神,细细咀嚼楚蘅方才那句话,似是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意思,一抹无奈的笑意缓缓爬上唇角。
这姑娘怎会生出这么奇怪的想法来?就算她现在着的是男装,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大约还没楚蘅年长罢?不行,这件事她得向楚蘅说明白了,教她早早熄了这样不会有结果的念头。
楚蘅立在院外徘徊不去,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一手按在胸口,一手中攥着丝帕,放在唇角轻轻地咬,院外千竿竹影落在她肩上,在水绿的衣衫上缂出盘旋的暗色花纹。
她本是急欲知道结果,但听闻医忧原是赵地人,赵国北拒匈奴,国人骁勇,但到底与中原诸国临近,讲究礼数,婚嫁之事须得媒妁想定,比不得楚地蛮夷,于情事不拘礼数,密约偷期数见不鲜。不知医忧会不会觉得她……太不知羞耻了呢?
想到这一点,楚蘅又觉惶恐得很,无助地在院外乱转,手指将帕子愈绞愈紧,指甲根都发了白。
一个没留神,与出来寻她的解忧撞了个满怀,解忧身上清淡的兰泽草气味直扑到面前,于她来说似是夺人心魄的迷药,腿一软跌坐在地,低着头,脉脉含情的一双眼偷偷向上瞟。
解忧扶着一旁的瘦竹稳住身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她伸出手,“行雨方过,地苔湿滑,恐污罗裙。”
这样的神情和动作落在楚蘅眼中,颇有几分宠溺的滋味,让她愈加地羞,也愈加地喜,上齿轻轻磕了下唇,印上一排可爱的齿印。
楚蘅尽量显得羞涩,语声放软,怯怯地握上她的手,很想顺势扑到解忧身上去,又不敢过于造次,犹豫了一下,仍旧好好地站了起来,舔了舔唇瓣,委屈地要哭,“妾方得族中帛书,云……欲归妾于秦,然妾不欲往秦,乞医……相救。”
她本就倾慕解忧,但若没有族中那封书信,她绝不会这么慌慌张张,顶着被解忧看轻的风险来表露心意。
再不说,她、她就没有时间了啊!
听闻秦地风沙肆虐,咸阳城中律法又极严,与山青水明,自由自在的家乡千差万别,她一点都不想去那里。
若非当初铁了心不愿被掳去咸阳,她又怎会在郢都攻破之日拼死逃出城池,潜入山中……她受了这许多苦,不想仍然逃不脱那样的命运。
虽然今次族中送她入秦是打着联姻示好的名头,但说到底,与那些国破后被掳去咸阳的贵族女子有什么区别?
只有解忧能够救她……若是解忧执意要她,族中自然不会吝惜舍弃一枚棋子,结交墨医。
解忧眯起眼,原来是因了族中要将楚蘅嫁去秦地,这姑娘才巴巴地跑来求救。
但她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她在此地,与楚氏族中的消息均是由景玄为她传递,此事既能定下,自然各族均参与其中。
他们的主意多半是献上族中女子与西瓯、闵越一带的地图示好,暗中却行刺杀,这与当初荆轲献上樊於期首级和商於之地,图穷匕见而刺秦,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成且不论,事若不成,那些被送入秦地的贵女就是无辜遭戮的命。
但可怜她们也好,同情她们也罢,这事与她无关,她不能答应,而且她不久之前才许诺景玄为他反秦提供便利,回头就拐走一个要送去秦地的贵女,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么?
“蘅所求过矣。”解忧袖起手,拂了拂散到耳侧的发丝,抬头看向天穹,“忧已有意中人,其人灵秀,纯若山鬼。”
楚蘅一愣,想起那膝琴上的铭刻,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山鬼的形象,泪止不住溢出眼眶,咬咬牙跪了下去,“蘅、蘅甘愿为贱婢……”
她好歹是芈姓贵女,嫁往他国就算当不上夫人,至少陪嫁媵妾的身份是一定有的,如此自降身份,甘愿为贱婢,解忧总该答应了罢?
她只希望逃离入秦的命运,长留解忧身畔,哪怕只是偶尔看上她几眼,听她说一句话,弹几首琴曲也好。
“蘅所求过矣。”解忧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一眼,她哭得两眼通红,泪水盈盈,真是我见犹怜的好模样,只是可惜了……她又不是男子,对这样一幅美人含泪的画面终究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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