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忧不至秦。”景玄紧蹙着眉,快步甩脱身旁簇拥的谋士,一边走,一边吩咐檗,“即刻备马。”
临武……临武……但愿还能追上那丫头。
想不到她昨夜死活不愿说,竟是要去寻燕姞曾经的手下。
本以为燕姞一死,那些人自会散去,不想他们倒是尽忠得很,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留下活口。
还有那部药经……景玄苦恼地按了按眉心,解忧这丫头对任何事情都冷静得很,唯独除了那东西。
若药经真有闪失,别说扎那几个不要命的穴位,便是她真的以死相逼,玉石俱焚,他都信。
那个没用的医芜,怎么连区区九卷药经都看不住?真是……
“冢子,遣夫人入秦,乃灭秦之计也。昔年晋献公灭虢,假道于虞,献公亦曾割爱以玉璧与良马遗虞,及至灭虢与虞而归,璧则犹是,而马齿加长耳。[1]”
景玄不耐烦地睁开眼,不过刚回哀郢院,那些谋士又凑了过来,喋喋不休地劝。
“况夫人曾云,秦之气数无过十年。”方才说话的谋士约莫四十上下,捋着须说得义正词严,“今夫人年少也,纵犁十载,归来亦……”
景玄初时不过随意听听,听到后来,眉心忍不住拧个结。
什么假途灭虢,马齿徒增?!这么混账的话也拿出来说?
送解忧去秦,让她以行医的名头去行刺秦之事,还振振有辞地认为,秦灭之后她仍可回到自己身边再续前缘?!
那可是刺杀,刺杀啊!在药汤中作手脚难道就不是了么?行刺之人,不论成功与否,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古今一例。
“冢子,夫人精通医技,又与方士相善,定能博秦欢心。此乃天佑我荆楚!”
“……”景玄忍着怒意,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劝得最起劲的谋士,“阿忧入秦,以君内子为媵从,若何?”
“冢子有言。某敢不……”谋士顺口地接上,猛地一怔,一个“从”字噎在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让自己的妻子作为媵从,陪着解氏去秦地?区区一个医女,且又不是嫁人,要什么媵从?
“冢子,吾妻故项梁将军之女,岂能为人媵从?”谋士深深一揖,面上却带着几分不甚严肃的笑。他满心里还认定着,景玄不过是在开玩笑罢了。
但年长的谋士们却笑不出来,景玄方才的意思很明显,他认定了解氏为妻,绝不会送她至秦。
几人对望一眼后,最年长的那人站起身,拱了拱手,“某等无礼,乃欲以夫人入秦,乞冢子勿罪。”
“荀公?!”
人群里一阵小小的骚乱。
怎么连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荀公都改主意了?
唯有那几个较长的仍安安稳稳地坐着。一名剑卫自门外快步走入,附到其中一人耳畔说了什么,那人眉头一蹙,看了景玄一眼。仍旧一言不发。
“然秦皇已知夫人拥绝世之技。”荀公娓娓而谈,“昔年,高渐离显技于宋,为秦皇召入秦宫,不得善终;今秦慕方士长生之术久矣,夫人善医术。能起沉疴、逆生死,秦皇固慕之也,又兼通巫卜,岂能不为秦皇日夜惦念?召而不得,将挥师九嶷,遍索方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夫人在此,将祸及无穷!”荀公言辞慷慨,惹得一众谋士亦群起附和。
荀公一甩袖,抛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既夫人已入景氏宗祠,冢子不忍出之,则不若杀之,永绝后患。”
景玄也不甘示弱,不逊地反驳,“若谋士之才不得为己用,公亦欲杀之?”
荀公冷笑,“黄公之不禄也[2],岂非如是?”
“……”景玄默然,黄遥之事,孰是孰非,他不想再提起。
“荀公,渊以为,吴之失其地,非西子之过也,亡一国两卿,非夏姬之过。”景玄环视众人,淡淡道,“秦挥师而来,本欲尽收南越之地,与阿忧何涉?”
众人静了一瞬,随即交头接耳。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先前秦军围困招摇,又突袭九嶷,并非是因解忧之故;反倒是秦皇听得徐巿进言,那个神异的医女尚在九嶷一带,恐惊扰了她,这些日子暂时将附近的秦军撤去了。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景玄续道:“且……”
“且夫人昨夜已纵马离去。”有人站起身,拔高的声音盖过周围的议论声。
他一句话震住众人后,直直看向景玄,“闻夫人曾入怀沙院,冢子亦同在,敢问夫人今何处去也?”他说着,语气渐渐严厉,“岂非冢子有意纵解氏离去,今日又助其拖延时日?!”
“解忧自去也。”一直保持沉默的相夫陵突然插进话来,宽袖一抖,取出方才仔细收好的那把银针,“忧于药、毒之术均通,昔日能以毒箭解秦军之困,今以药迷人,趁夜而去,何须他人相助?”
荀公不说话了,他年纪虽然打了,记性可不差,自然还交叠那夜秦军突然围困九嶷,正是依靠那医女的箭毒,阻挡了大批秦军。
年纪轻轻,但在药学医术上的天赋,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
可……荀公暗叹口气,说句心里话,那医女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便是心思太冷了些。
但凡能从她身上看出半分对景玄的情谊,他都会据理力争保她无恙;可当留不住这个奇异到令人防备的女孩子时,只有杀了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景玄必须为了他死去的族人,亡去的家国而活,不能够被那个闲云野鹤一般的女孩子迷走。
荀公暗暗咬牙,暗下决心,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亡国灭族的事情都经历过了,绝不能容许这样儿女私情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下发生,坏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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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谷梁传。僖公二年》:“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玉璧仍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马长大了些)’”晋献公灭虢前,遵循大夫荀息的建议,忍痛割爱,用骏马和美玉作为交换条件,换取虞国借道,这就是著名的“假途灭虢”。灭虢国后,晋国又挥师灭掉虞国,夺回了美玉和骏马,荀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了这句话。
[2]《白虎通》:(周)天子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
PS: 今天剧情有点拖沓了,我错了
☆、第二百六十章 山市
ps.
连水之畔,阳山脚下。|
两骑三人沿着树下荫蔽缓行,活泼的苗女噙着叶笛,吹奏轻快的歌谣。
马上青色胡服的少女看看前路,又低眸看一眼日影,“当朝食也,不若暂歇。”
“闻医女昨夜未眠,确当歇息片刻。”斥候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勒了马缰。
解忧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向他处。
司马昧已急急赶回去复命了,临走时还不忘向她挤眉弄眼,说昨夜“忙”了些,没顾上休息,叮嘱她不要逞强疾行。
幸好这斥候缺根筋,没明白过来司马昧的意思,只当她夜里是真的没顾上睡,否则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解忧寻了处避风的荫头,微微俯下身,临着流水为自己画上易容。
那头苗女和斥候生火煮饭,粟米裹在蕉叶内,碧莹莹的,剔透可爱。
解忧抬手轻轻拔去耳后的埋针,一阵头晕目眩,急忙靠上背后一株高树。
“医……医忧?”苗女上前搀住她,好奇地打量着她的面庞,吃吃地笑,“医忧果清俊儿郎。”
解忧泛起一个苍白的笑意,眸子慢慢一转,望向对岸一株枝叶扶疏的大榕,霎了霎眼,意味深长地埋下头。
苗女亦看去,见树下翠绿的榕叶落了密密匝匝满地,看看四周,奇道:“今日并无大风。”无风却落了满地的叶子,这是什么道理?
“呵……”解忧勾了勾唇角。一手探入袖内捏紧了小弩,侧头去看斥候。
“医女亦已察觉,有人时刻尾随?”斥候刻意压低了声儿,一双眼四处地瞟着。
准确地说,自从清晨离开九嶷,他们便被人尾随上了,但解忧一言未发。斥候只当是暗中随行护卫她的剑卫。因此也装作不知。
但解忧现在的神情,显然对那尾随的人,十分地咬牙切齿。
“忧自去临武。”解忧顿了一会儿。抬手抚着鬓边发丝,看着苗女,“劳阿苗着我衣裳,扮我模样。引去随行人。”
小小的包袱展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素色玄袂的深衣。宽袖博带,似乎带着仙逸之气。
“我?”苗女巧笑,将衣物捧在手中,饶有兴味地打量着。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穿过中原人的衣裳呢,好生稀奇。
“正是。”解忧点头,侧头看着对岸抿唇一笑。眸子里闪过狡黠的光芒。
跟着她的,应当有燕姞手下那一拨人。但除了他们,似乎还有一批,打算阻拦她前往临武,也不知是否景玄遣来的。
燕姞手下的人不知何意,但这一路上忙着防备另一批人,倒也没时间寻她麻烦,原可相安无事。
只可惜,她生来喜欢万事尽在掌控之感,因此,容不得身后有人跟随,有人监视。
斥候对解忧的主意,言听计从。
苗女也不过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儿,将解忧拉到一旁,悄悄塞给她一个藤条的小篓,“奴养了好些大蛛,若有人欺侮医女,放出去咬他们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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