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地就着野薇和荇菜吃过饭,斥候拉上换了深衣的苗女,来向解忧告辞。
“少待片刻。”解忧已经又扎过一回穴位,精神正旺,双眸熠熠,配着一身紧束的胡服,看来还真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为何?医女岂非急于赶往临武?”斥候摸摸后脑勺,不解。
“起风了……”解忧弯了弯唇。
风起于山间,从连江浩淼的水面上掠过,携了无数江上雾气飞腾。
斥候擦了擦眼,早就听闻医女本事极大,不想还有这等呼风唤雨的本事?
“并非呼风唤雨之术,无过听风将至。”解忧仍是笑,微微仰起头,看向近处阳山。
山头绿树葱葱,在原本不高的阳山诸峰间,莫名多出了一座高耸的塔楼,塔楼下是高高低低的女墙,城门开启,还有人出入不绝。
斥候惊讶地盯着山头的景象,不禁擦了擦眼,又擦了擦眼,但那神奇的山中奇景总在面前,并未随着霎眼消失。
城墙根下,有四五名剑师打扮的人抱剑而立,一个蒙着面纱的青裙女子从城内快步走出,唇开阖着说了什么,那几名剑师齐齐点头,随即散了个干净。
解忧浮起一丝讶然而又意味深长的笑来,真是……巧呢,附近唯有临武堪为城池,这便是此时临武的景象吧?
“山市!”苗女指着山头隐隐约约的人影和屋舍,忽地高声笑起来,“此乃山市!族中蛊婆婆曾见!”
“不错,确是山市。尝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1]”解忧莞尔,忽然翻身上马,一扬鞭,“山市奇景,非有缘不得一见,如何能因赶路而废?”
斥候怔怔,一阵旋风又起,卷着尘沙乱舞,将山头幻境渐渐收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山市蜃景?这般神奇……真像是真的一般。
还有,原来解忧方才特意叫住他们两人,为的只是看一眼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果然好风雅。
暗中跟随的剑师们也被惊得愣住,特别是燕姞手下的几人,几乎觉得自己撞了鬼——那城墙根下匆匆而来的青裙女子,还真是当初燕姞身边的婢女,也就是此次行动的始作俑者。
直听到那苗女喝破这是山市蜃景,他们才恍然大悟,却见那医女已骑着青骢马绝尘而去,少不得互相埋怨一回,费了好些力气摸准解忧行踪,继续跟上。
解忧驰出不远的距离,一勒马缰,转到一株十来人合抱的榕树后面去了。
寻踪而至的剑师面面相觑——踪迹到这儿便断了,可那医女人呢?有人甚至倚靠上大榕,抱剑躲懒。
“咄!”
一声呵斥猛地从树后传来,伴着锐利而不羁的马嘶,一道青影如电一般蹿出,激起满地尘沙。
“追!追上她!”
剑师们赫然醒悟,手忙脚乱拿起歪倒在一旁的剑追上去。
左右现在是柔弱少女,孤身一骑,连个帮手也没有,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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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蒲松龄《聊斋志异丨山市》,也就是山里的海市蜃楼。
☆、第二百六十一章 胡服骑射
PS.
但才动了一步。
跑在最前头的那人猛地一声惊叫,听得后面的人心肝直颤,不由住了脚步,后面几人收势不及,接二连三地撞上来。
最前面的哀嚎连连,暗骂这一群蠢材。
“勿近半步。”
疾驰的马儿在前头兜着圈子,搅起满地的扬尘。
马上青色胡服的少女微拧腰身,手持手臂长短的竹篾做成的弓,手中拈着短短的木羽箭,闪着寒光的箭镞对准了身后一干惊愕且恐惧的剑师。
第一支木羽箭,不偏不倚贴着先头那剑师的头皮而过,卡在他发髻中,似是一根长笄,虽连皮也不曾破,但这生死一线的惊吓实在太大了,将他吓得止不住哀嚎求饶。
可是矜傲的少女恍若未闻,素手拈出一支又一支的羽箭,开弓、上弦,向那群吓得僵住的剑师射去,又每每只是贴着皮肉而过,****入地,溅起一团尘埃。
但那群人越发地不敢动了,能令射出的羽箭贴皮而过,说明这少女足以将他们一箭洞穿呐!惹恼了她,可就不是受惊吓那么简单了。
将每个人都招呼了一遍,解忧将路上托斥候随手拧成的竹弓挂在一旁,一勒马缰,转身欲去。
“若非穷寇,汝等可自去也!”
她赌这一回。
以武力服人在先,以言语相劝在后,这些人若非燕姞的死士,定会就此离去;而燕姞的大半党羽,应当早已在她死后被剪除,能留下的死心塌地的手下,应该极少,这几人无用无谋,想必并非长期追随燕姞。
劫后余生的剑师们面面相觑。
他们本是临武人。正是被那山市蜃景中的青裙女子雇上,才来这里跟踪这位医女的——他们甚至不知,那个女子究竟想做什么。
所以……有必要这么为她卖命么?当然没有!
几人一合计,心照不宣。剑也不要了,忙向着青马团团一揖,“某等即刻便走……”
解忧没再理睬身后的人,放缓马缰,正要策马向前。迎面又是一批人马经过,不少的熟面孔。
解忧抿唇,低眉往树荫下踱了些,正想避开,听人叫住她。
“好一个胡服骑射!”一个中年儒士策马而前,拱手一揖,“少年郎岂非秦人?”
“小子赵人。”解忧压下声音,从容一笑,眼珠一转,将周围十余人收入眼底。心绪略略一乱,忙纵马离去,“尚有要事在身,失陪。”
“竖子甚无礼也!”儒士虽然语气愤愤,但说话时却是含笑捋须,侧头看向身旁一袭暗红楚服的青年,“冢子,赵地确多骁勇之辈也,非司马将军如是,此孺子以一人之力退六、七剑师。亦悍勇有佳。”
景玄沉着脸,紧捏着手中缰绳,没答话。
拗不过这些谋士声泪俱下的据理力争,且他本就要出来寻解忧。便索性几人并作一道,打着将解忧捉回九嶷的名义追了来。
才到阳山脚下,便碰上檗回来说,似在途中见到了解忧。
因她那日临走着的是一袭青色胡服,因此在附近,很容易辨认。
谁知这丫头行路还折返着走。自己兜转回来竟与他们撞个正着,若非她一身胡服,还画了易容,不被那些谋士认得,那才奇怪。
少见多怪的谋士们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方才那少年的风采,听得景玄满心烦闷。
当初去洞庭的路上,是谁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策马?又是谁柔弱得连弓弦都拉不开,倚在他怀里撒娇?——这该死的丫头究竟还有多少谎话?!
连骑射都如此精准,他到底为什么担心她在外头吃了亏?
已经驰出去的马儿忽然一顿,前蹄高高抬起,似乎受了惊吓,引得后面这一干正抒发着仰慕之情的谋士们哄然惊呼。
不过马上青色的身影并没被颠簸下来,而是随着马儿稳稳地落下,手中挽着缰绳,忽然回过头来。
一束马尾般乌溜溜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一甩,在阳光下闪现出熠熠光彩。
解忧勒住马,微有些朦胧的目光一下在人群中寻到了方才瞟到一眼的人,喃喃自语,“景玄……”
连方才激烈骑射也未快了半分的心骤然一痛,忽然跳得飞快,面上飞起一抹红潮。
谋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少年突然勒马,险些将他自己摔下来,又看着他怔怔回望,不知说了句什么,没等人回过神,他又转身去了,众人只觉莫名其妙——难道这就是那些北地人的血性,这也太不可理喻了吧?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这锐利如剑的少年,正是他们打着算盘要送去秦宫的夫人。
相夫陵策马走近,附在景玄耳畔低声:“冢子可曾见,忧耳后熠熠,乃所埋银针故也。”
方才解忧回头在转身离去的一瞬之间,一抹亮光自她耳后折射,正是银针。
景玄闻言一怔,虽是艳阳天气,却如落入冰窟。
相夫陵说过,那个法子不啻于玩命,而且只能用得一个时辰左右,最早先,原是那些巫师做法后,给阵前的士卒们扎上,不计生死地去拼命的。
可从清晨至此时,已有半日光景,难不成那不要命的丫头一直都扎着?也正因如此,她才能这般潇洒地骑射,这般潇洒地飞驰而去?
“解忧此去,非死不归啊……”相夫陵摇头。
难得遇上这般有趣的小姑娘,就这么看她死了,倒还有些不舍呢。
景玄蹙眉沉思,他现在和这些谋士同路,若是策马追上去,反是暴露了解忧身份。
“檗。”
“某听令。”檗垂首,按下内心的激动,他早以有职责在身,请求追上解忧,随行护卫,但景玄不允,只令他在附近查探。
“旧职未了,去罢。”景玄压低声儿,看着解忧离去的方向,回头叫来洛,“洛与师檗同行。”
洛扬了扬眉,显然有些不乐意,但也没反驳,“属下领命。”
景玄顿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未走,轻轻叹息,“……将她活着带回来。”
他已经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国,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梦,他不能再失去那个山鬼一般的女孩子,绝对、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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