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给丈夫搂在怀内,但见房前屋后不少旁人,不由羞得满面红晕,低低的声音道:“房里没别人,我在你跟前做什么,还不斯斯文文放了我,回去陪你心爱的吧。我是个没人疼的,何苦来逢场作戏的戏弄人呢。”
那西门庆闻言笑道:“这屋里没人才便宜,你这小蹄子,一晚上离了汉子就过不得,非要往这屋里来寻男人,如今我是你正经主子亲丈夫,还不乖乖的俯身受刺更待何时?”
那孟玉楼听闻此言,不由得又羞又怒,怔怔的说不出话来,那眼内的金玉珠玑止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将下来,因挣脱了西门庆的钳制回身正色说道:
“庆哥儿,自从我孟玉楼嫁入西门府邸,可曾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如今我教自己的夫主疑惑我偷人养汉,活着还有什么趣儿?只是你如今领着官面上的差事,我不好闹出来要死要活的,你脸上也不好看,既然你疑惑了我,夫妻之道最忌讳这个,床笫之间一如庙堂之高,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今儿你说出这个话来,我也不敢管你是玩笑也好认真也罢,我虽是个嫠女再嫁,是再醮货儿,只是在家里也是清白门户正经女儿,怎能让人这样说我。如今你赐我一纸休书,我绝不在西门宅内寻了短见,等我出去时,生死由身,不用你管!”
因说着,也顾不得屋里屋外还有什么人,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西门庆抓耳挠腮,因嘻嘻一笑道:“还是这个脾气,怎的下世为人也改不了,总是禁不起玩笑的。”
孟玉楼兀自哭得撕心裂肺之际,忽听得那西门庆的声音不对,抬眼一瞧,不由唬得魂飞天外,面前哪里还有什么西门公子,分明是白日里见的那个老道。
孟玉楼见状福至心灵,心中便知此人道行高深,故意幻化色相前来试探自己,只是他身为一个成仙得道的老神仙,却化作别人的夫主戏弄自己,不由心中羞涩恐惧,一时之间不知说些什么。
那老道见了笑道:“女菩萨这是恼了贫道?”因说着,恢复和正色,深深地打了个稽首,再一抬头,竟是宝相庄严,仙风道骨恍惚若神仙焉,再不是从前那个老顽童的模样。
玉楼见了心中深为感化,因连忙屈膝道了个万福道:“信女不敢,只是不知老神仙为什么化作信女丈夫戏弄于我,一时之间面上过不去,并不是有意冲撞了老仙长。”
那道士闻言呵呵一笑道:“牡丹牡丹,你凡心偶炽入世历劫,却忘了当日贫道三戏于你,实为解救苍生,也是功德一件。”因说着,将手中拂尘一挥。
那孟玉楼给他拂尘一晃,面前却是变了一番景象,竟是个一座繁华城池,神仙洞府,那城门楼上一块牌匾,俨然大书着“金庭洞天”四个大字。
眼见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生活富足,倏忽之间不知怎的从地上钻出一只庞然巨兽,倒是个穿山甲的模样,只是比寻常野兽体型庞大何止百倍,唬得孟玉楼花容失色道:“老神仙,这是何物?恁般唬人的。”
那老道闻言笑道:“这是当日贫道收服过的一只孽畜,只因当日这畜生从天而降来在金庭洞天之处,肆意杀伐祸害百姓,贫道意欲为民除害,谁知此物道行高深,贫道一时之间力有未逮。
因得了那太白金星的点化,教贫道求助于天庭王母娘娘驾下牡丹仙子,助我盗取西王母头上金簪法宝,制住这个怪物。
贫道听闻那牡丹娘娘凡心偶炽,意欲下凡体验男欢女爱鱼水之情,是以在蟠桃宴上三番引逗,那牡丹娘娘因而思凡,助我盗取了王母金簪,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自己却因为触犯天条,被二郎神杨戬奉命剔去仙骨,贬入凡尘一世为人。”
因说着,收了手上神通,书房之内转瞬之间又归复了平静。孟玉楼听闻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动灵识空冥,因出言问道:“莫非老仙长就是那纯阳道人吕洞宾?”
那老道听她有此一问,却也不置可否,因笑道:“一别经年,不想牡丹姑娘容貌未改,烈性如初。”孟玉楼听闻此言,心中暗道莫不是自己就是那王母娘娘驾下牡丹仙子转世。
因秀眉微蹙道:“老仙长点化之意,信女已经知道了,只是前世之说虚无缥缈,奴家如今既然下世为人,前生之事也不欲追究,况且现下我已经嫁入西门府邸,一心一意不过夫主安泰,姐妹们和睦,无论哪一房中为西门一族留下香火,才是奴家毕生所求。
只因白日里听闻老仙长所言,奴家一生刑夫两次三嫁贵婿,心中担忧夫主安危,方才夤夜之间前来请教老仙长,可有破解之法呢?”
那老道听闻此言点头笑道:“三娘子果然是一位多情仁德的贤妻,既然恁的,也是贫道此番下世做场好事,就与了三娘子这个方便,来日也是老道我自家方便。”因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卷图册来交在那孟玉楼的手中。
玉楼见状连忙接了,当下也顾不得说谢,径直翻开来借着微细烛火细看,但见内中画着一只雕工精湛的金瓶,瓶内斜插一朵斗霜傲雪的寒梅,十分惹人怜爱。
孟玉楼见状不解其意,再往那金瓶外围看时,但见图册之上滟滟地蔓延出一片花海,说不尽姹紫嫣红开遍,又见花丛之中少说也有十几个妇人,争妍斗艳百媚丛生,倒有些自家府邸之中这些房内太太奶奶,并有些体面的丫头们模样儿,瞧着瞧着,那画儿倏忽动了起来,一阵北风过处,百花凋零,繁华富贵转瞬都化作凄凄惨惨百鬼夜哭。
唬得那孟玉楼花容失色,连忙抬头道:“画中机缘莫不是说我西门府中近日之内将有什么祸端么?”定睛观瞧之际,哪里还有老道行踪。
玉楼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因款动金莲追到内室之中,但见早已人去楼空,回在外间一瞧,那春凳之上的道袍竟不知何时给那老道掣去了,只得凭空祷告道:“老神仙既然收了信女的缝补手艺,好歹给个示下,如何化解危机?”
但听得半空之中仙乐渺渺,却是那道人的声音凭空念了四句偈子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第八回
那孟玉楼原是正经念过私塾,知书识礼的闺秀,听了这几句偈子,因心中暗道:“此诗原是刘梦得传世之作《咏牡丹》,如今道爷吟咏之意,只怕是说奴家竟是西门宅内摘开这鱼头的应梦之女,只是不知道那画卷之上的金瓶作何解释,梅花又属何意,看来日后还要留心在宅内访查访查才是。”
正在蹙眉寻思之际,忽听得青空之外一声霹雳巨响,唬得那孟玉楼花容失色,身子一挣,却是南柯一梦正在悠悠转醒。但见自己和衣而睡在那潘五姐的炕沿儿之上,回身一瞧,金莲兀自好睡,双足之上还穿着自己方才做的那一双大红的绣鞋,孤灯寂寂,竹影摇摇,方才一切好似梦中所见一般。
玉楼惊魂甫定,起身意欲寻了道袍,谁知房内遍寻不着,心中不由疑惑道:“莫非那老道当真是个驾着筋斗云翻过来的?在梦境之中点化于我,却又能凭空掣去道袍,一会儿天大亮时,倒要想个法子往前面打听清楚,到底那两个道士走了不曾……”
因见窗外早已平明时分,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还要往上房屋里请安去,因丢下金莲兀自沉睡,自家伸手按了按睡得散漫的云鬓,打点了带来的针黹女红等物,趁着清晨没人,依旧从角门之处回在自家院中。
但见小鸾已经起来梳洗已毕,正往柴房之处催水,见她来了因笑道:“奶奶好睡,昨儿我见天色晚了,往五娘房内寻你,不想遇见春梅姐姐起夜,带了我往正房看去,但见你和五奶奶睡得正香,就不曾唤醒了奶奶的,如今好些么?只怕合衣睡着倒有些不便宜的。”
玉楼一夜入梦,原有些倦意不耐烦的,因摇了摇头道:“一夜不曾好睡,只是天也快大亮了,再睡就误了请安的时辰,只怕大奶奶心里不好受,如今爷在瓶姐房里歇了,夫妻两个自然睡到日上三竿的,你五奶奶不用说了,平日里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未必肯出来会一会,若是我和二姐姐再不去,教她脸面上如何过得去呢。”
那小鸾闻言将小嘴儿一撇道:“奶奶也太肯服软儿了,如今大奶奶是佛爷,恁般腼腆的,阖家上下别说是几房正主儿奶奶们,稍微得了脸的丫头都敢得罪她,偏生咱们每日里晨昏定省侍奉萱堂一般的供着,知道的说咱们知书达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没本事拴住爷在房里,只得讨大奶奶的好儿。”
孟玉楼不等她说完连忙嗔道:“少混说,旁人好不好与咱们什么相干,只要做得了分内之事,还怕没有福报么?主子们的事情又岂是你一个做丫头的可以议论,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还不快些去催水,我等着梳洗呢,别到了茶房里只顾着跟小厮儿们扯闲篇儿,仔细我回了大奶奶打你!”
说的小鸾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了。那孟玉楼打发了丫头,一面回在绣房之内往炕沿儿上靠着熏笼坐下,心中寻思那梦中所见,一时之间没甚么头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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