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是我的南嘉,不是你连累妈妈,是有人居心叵测。”贺佩芝回头对梅南嘉摇摇头,愤怒的情绪仍然对着祝久安发泄,“祝久安,我们满足了你的条件,你没资格再反悔了,如果再出尔反尔,你就跟梁品贞那样贱人一样不知廉耻——”
“啪!”祝久安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断贺佩芝张狂的秽语,无法忍受她对梁品贞一而再的羞辱,冷冷道,“贺女士,按照礼制,你应该称梁品贞为姐姐的,别把你的女儿教导得跟你一样无礼。既然我在你眼中是个无赖,那就请你适合而止,免得惹怒我,又提出让你不愉快的条件了。”
“你这个贱人!居然打我?啪!”贺佩芝无法置信地捂着自己被打的脸,瞬间怒目圆瞠,反手一巴掌甩向祝久安,“你以为将梁品贞送进梅家祠堂,你就能取代南嘉成为梅家的继承人吗?有我在,你休想!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气得失去理智的贺佩芝,完全泼妇骂街的架势,扑向祝久安又打又骂,在所有人都被她俩大打出手惊得来不及反应时,“扑通”一声,祝久安被愤怒的贺佩芝推下木栈道,掉进了人工湖,吓得游曳的天鹅张翅惊飞。
“啊!”贺其薇第一个尖叫起来。
解颐抱住呆若木鸡的梅南嘉,失手的贺佩芝终于冷静下来,看着在湖中扑腾的祝久安,心底却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久安!”
段赫濯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脱下外套鞋子跳入湖中。
(4)
骨折未好的脚使不上力气,反而像块沉甸甸的铅铁,不断地将她往水里拽。
冰冷的水不断地涌入口鼻,灌了进来,刺激着她所有的神经,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身体上苏醒了。
“丫头,妈妈舍不得丢下你,对不起,只能让你跟妈妈一起走了,免得再受苦。”
母亲站在萧瑟的桥头,三岁的她被紧紧地抱在怀中,迎面吹来的寒风冷得她只打哆嗦,更加往母亲怀里蜷缩,吸取着母亲身上的热量,完全听不得母亲在说什么。
她埋头伏在母亲的胸膛,避开了直吹的冷风,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下一瞬,她听到风在耳边呼啸,她随着母亲的身体掉进了河里。
同样猝不及防的状况,同样寒冷刺骨的冰水,同样让她无法摆脱的寒意,只有求生的本能在挣扎。
太冷了……她本能地从母亲怀里挣扎开,看着母亲的身体慢慢地坠入了水底,而她只能靠身体的原始求生欲在扑腾,希望谁能拉她一把,给她点空气,她快要窒息了……可她不想死啊!
“哗啦啦!”
她被人从水里捞起来托起来,空气再次进入她快要窒息的胸腔,那些如梦魇般的回忆瞬间被眼前段赫濯焦虑的面容取代,她被他拦腰抱着拖离了冰冷的湖水,全身湿漉漉地瘫在木栈道上。
“久安,你怎么样?”段赫濯拿起木栈道上的外套裹紧脸色苍白的祝久安,双手搓揉着她的面颊,回头冲着贺其薇和解颐大吼,“快去找医生啊!”
“呕……呕……”
祝久安吐出灌进去的湖水,无力地靠在段赫濯怀中,大口大口地喘气,脚疼得在抽筋,痛得让她清醒,她没有死,就像三岁时被人从河里捞出来一样。太惨烈的经历,让她记得清清楚楚,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为了能够活下去,她选择忘记,只有忘记才能让她有力气活下去,才能不被回忆束缚,窒息而死。
她以为她早忘记母亲抱着她投水的痛苦,被贺佩芝这么一推,身体的记忆全部复苏,悲怆哀恸的感觉在四肢百骸弥漫,痛得她身体都开始抽搐起来。
怎么能够原谅造就她和母亲悲剧命运的梅家呢?
她怎么能让绝望而死的母亲成为孤魂野鬼呢?
梅家欠母亲的名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梅家承认她,让母亲能够真正地得到安息。
但是贺佩芝……她在想什么呢?
她以为她想成为梅家的女儿吗?
梅家的一切,恶心得让她想作呕,如果不是为了母亲,她压根儿就不想跟他们扯上一丁点的关系!
贺佩芝真的想太多了,她是祝久安,根本就不屑取代梅南嘉!
吐完灌水的祝久安,苍白的脸色缓和许多,她看着梅南嘉纠结的灰败面容,缓缓地撑着段赫濯起身。贺佩芝担心她抢走梅家继承人的位置,而梅南嘉担心她抢走段赫濯的关注,真实可笑,她们谁都不会感激她愿意移植骨髓救人命的。
“我……好得很。”祝久安站好,推开了段赫濯,看都不看他一眼,贺佩芝和梅南嘉看中的东西,她不屑一顾。
“久安,我陪你去做个检查。”段赫濯见祝久安走得踉踉跄跄,赶紧上前扶住她,她骨折未好的腿脚泡了水,恐怕又伤到了。
“不用了,你陪你受到惊吓的未婚妻吧!”祝久安再次推开段赫濯,走向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搭着贺其薇的肩膀,“你陪我去换衣服,顺便做个检查,我不会借机反悔的。”
她回头冷冷地瞥了眼贺佩芝和梅南嘉,她会将骨髓移植给梅南嘉,然后跟这些人划清界限,告诉他们,她不屑!
“妈妈。”梅南嘉拉了拉贺佩芝的手,两人的手都是冷冰冰的,望着被贺其薇搀扶着走的祝久安背影,她的心惶惶的,“我知道妈妈不是故意的,她肯定没事的。”
“南嘉。”贺佩芝蹲下身,抱着轮椅上的梅南嘉,喃喃着她的名字,“南嘉,南嘉……”
段赫濯懊恼地捂着额头,湿漉漉的身体难以控制地颤抖着,心脏因为恐惧在剧烈地收缩。
看着祝久安倔强离开的背影,他有着拥抱她的强烈冲动,可他也知道祝久安不要他的安慰,他不能当着梅南嘉的面去抱她。
第二次!
他第二次看见祝久安在他面前受伤害,第二次感受到唯恐失去的惊惶情绪,第二次她受伤后拒绝他的好意!
他到底在干什么?
明知祝久安对梅家的芥蒂,为什么要顺便带她来打招呼呢?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希望她能融入到他的圈子呢?
久安,久安……他只给她带去久久的不安。
“赫濯,你也快去换衣服,别着凉了,我送小南嘉回病房。”
旁观一切的解颐,拍了拍段赫濯的肩膀,然后扶起贺佩芝,推着梅南嘉离开,比起祝久安的落水,他更担心梅南嘉受到刺激影响她下周二的手术。
(5)
城市的老旧街道,在许多成衣店之间,有间两平方大的格子改衣铺,夏日闷热冬天湿冷,空间狭窄动作局促,年轻的女人用布带将幼小的女儿绑在背上,每天在改衣服里忙碌,奋力地踩着缝纫机踏板,为客人改裤脚衣袖换拉链紧缩带,赚取微薄的收入。
那女人有着非常精致小巧的五官,就像深海贝壳里的珍珠,晶亮的目光仿佛珍珠的光华,柔软而美好。然而,在夜以继日的操劳中,汗水侵蚀了珍珠的光泽,在小小的格子间里,她为生存在挣扎着,珍珠蒙尘,珠华不再,只剩下纤细消瘦的身躯和日渐黯淡的神色。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的母亲梁品贞,孤儿出身,未婚生女,大学肄业,在风言风语中,没人愿意雇佣她给她工作养家糊口。她只能在缝隙中求生,白天在格子铺改衣服,晚上回租的地下室做手工塑料花。
明明生活如此艰辛,她咬牙熬过来,从不怨恨,疲惫不堪也消除不了她的幻想,她总是带着梦幻的笑容对女儿说着她的期待。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给你买好看的裙子,然后穿得漂漂亮亮去上幼儿园。”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给你买粉红的花夹子,扎两个小辫子一定非常可爱。”
“丫头,等你爸爸回头了,让爸爸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好像掌上明珠一样的好名字。”
“丫头,等你爸爸回来了,让爸爸带你去游乐园,乘着摩天轮坐着过山车会很好玩的。”
……
母亲最初对她说的口头禅是“等你爸爸回来了”,然后憧憬着各种各样的未来,她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那是不太懂,只觉得“爸爸”是个神奇又厉害的东西,他一定无所不能,会让她和母亲变得幸福……直到有天母亲兴奋地改变了口头禅。
“丫头,你爸爸回来了,妈妈去找他,你乖乖呆家里,我让爸爸来接你回家!”
很久之后,母亲失魂落魄地回来,抱着她痛哭流涕,她第一次看到那样伤心绝望的母亲,抱着她“丫头丫头”地叫她,她知道等爸爸回来了,也没有给她取名字。
“丫头,这是爸爸给妈妈的定情物,非常漂亮,对不对?”母亲拿出一块红色的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后来,母亲开始生病,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得她再也睡不好,大半夜摇摇晃晃着小身体去给母亲倒开水喝,一不小心还被烫到,疼得她哇哇大哭,母亲边咳边搂着她道歉:“丫头,对不起,妈妈太没用了,不疼哦,别哭,爸爸会不喜欢的。”
她忍痛不哭,对妈妈口中的“爸爸”还有着憧憬,希望“爸爸”回来接母亲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