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吉他掉头往回跑的时候,章云完全懵住了,她跟着冲出了安检线,大叫了一声“年年”,但那个少年根本就没有理会她的那一声呼唤,他跑得飞快,飞快地穿过过往的人群,飞快地朝大厅的外面奔跑。
就是这样的选择。
他背着钟茗送给他的吉他,消失在章云的目光里,他最后选择的,还是那个一路陪伴着他长大的姐姐。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那样对我那么好!
钟茗在钟年往外跑的时候,她也跟着跑起来,她流着泪追逐着钟年,她用力地叫着钟年的名字,但钟年跑得飞快,钟茗跟着冲出了机场,他她看到了钟年冲上了开往市内的机场大巴,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巴里,接着大巴开动起来。
钟茗竭尽全力喊了一声钟年的名字。
“钟年——”
但是载着钟年的大巴在她的眼前远去,在开到第一个拐弯的时候,巴士停下来,站在原地的钟茗怔怔地看着那辆停下来的巴士,有人从巴士上走下来,那是一个背着吉他的少年,他站在不远处用力地朝着钟茗摆着手。
“姐——”
钟茗呆呆地看着跑过来的钟年。
巨大的悲欢在她的身体里冲撞着,周围的空气涌入她的肺里去,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撕成好几半了,眼泪滚热,流满了她的面孔,她甚至忍不住出声啜泣起来,钟年一口气跑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姐,我跟你回家。”
钟茗走过去,把头埋在了钟年的胸口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那些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来,她从未流过这么多眼泪,也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而不远处,章云看着抱在一起的姐弟俩,心前所未有的沉重,她错了,她真的已经不是他们的母亲了,从十年前抛弃他们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是她扰乱了孩子的生活,是她亲手毁掉他们的童年,剥脱了他们的快乐和天真。
章云深深地看了钟茗和钟年一眼,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清晰无比地说出地点,那里是派出所。
茗茗,年年,给妈妈一次机会,等妈妈赎清了自己的罪过后,妈妈一定好好地去爱你们!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棵开花的树。
无论曾经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当阳光洒满枝头的时候,酝酿了整个寒冬的花苞依然会慢慢地盛放开来,这是一个渐渐温暖起来的世界,散发着香气的花朵,将慢慢地开满你回家的路。
【三】
暑期就要结束的时候,钟茗带着钟年去了一趟普陀寺。
他们在寺庙的每一尊神佛前都虔诚地拜下去,钟年的愿望永远只有一个:请让我姐如愿以偿考上大学。
他们在普陀寺的塔前喂鸽子,天生对小动物有着一种莫名恐惧症的钟年被一只冲着他飞来的白鸽子吓得哇哇大叫,直往钟茗身后躲,钟茗用手拨了一下那只凌空飞来的鸽子,鸽子扑扇着翅膀落在一旁,咕咕地看着他们姐弟两个人。
爬山的时候,钟年很有本事地把自己像一只猴子一样挂在一棵树的树杈上,做出“人猿泰山”的造型来,大声地喊着,“姐,你快拍我,你快拍我!”后来他的校服干脆被树枝刮了一个大口子,钟茗把自己的校服脱下来给他换上,反正学生的校服,永远是只分大小,不分男女。
他们还是去买了一大杯关东煮,然后坐在普陀寺的石阶上,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一面抢一面吃。
他们在普陀寺玩了整整一天,坐公交车回来的时候钟茗临时下车去学校照顾小白,当她拎着一袋子火腿肠和水走到宿舍楼后面的洋紫荆林里的时候,就听到了小白的叫声,小白已经随着她的脚步声从墙角的缝隙里蹦出来。
钟茗走过来,撕开火腿肠包装放在了草地上,小白跑过来把火腿肠咬成两段,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钟茗拿出手机,给裴源打了个电话,她说:“小白又长胖了,你不来看看它吗?”
裴源:“医生现在不让我随便出病房了。”
“……你那个手机还没响吗?”
“没呢。”
“哦,……你再等等。”
“其实那个手机的铃声,有的人一辈子都等不到。”
“你会等到的。”
“谢谢。”
钟年在书房里收拾书本的时候听到了门响,就在他那声“姐——”就要喊出来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你姑娘不在家啊。”
钟方伟的声音传来,“她最近正放假呢,应该在家啊,你再等等,我保证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她回来你就把她带走。”
陌生人又说了句什么,接着是钟方伟低声下气的声音,“你看,老关,这钱是不是给得少了点?也就刚刚够还我那些债,我这手头上还不富裕。”
“你还想富裕?!等那些放高利贷的人上你家门来泼油捅刀子剁你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事富裕了?我要不是看在你家姑娘长得还不错,值得我出几个钱……”
接下来是那个人猥琐的笑声……
书房里一片死寂。
钟年的面孔白得好像是一张薄薄的纸,他的全身颤抖着,刚刚听到的所有一切差点在一瞬间冲破他的神经。
钟年哆嗦着推开房门,他看到了客厅中央的钟方伟和一个满脸冷笑的男人,钟年定定地看着他的父亲,一个猥琐的,肮脏的,胡子拉碴的,为了偿还赌债而决定把自己的女儿卖出去的老男人。钟方伟看到钟年走出来的时候很明显地怔了一下,钟年直勾勾地看着钟方伟,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你把我姐怎么了?”
钟方伟说:“你少管!”
钟年忽然怒吼:“你说啊!你是不是把我姐给卖了?!”
钟方伟显然被吓了一跳,他被钟年身上那刹那间的气势给惊住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却依然恶狠狠地看着钟年,面不改色地说着:“我就是把她卖了,我要是不把她卖了,你连这个房子都没得住!”
关老板站在一旁冷笑着抽烟,
钟年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觉得仿佛有锐利的冰尖狠狠地捣入他的心肺,他被这样痛苦的感觉折磨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钟年哑着声音说:“爸,我求求你,放过我姐。”
钟方伟试图安慰钟年,他走过来在钟年的肩膀上拍了拍,手指里有深深的污垢,“年年,你是我儿子,我当然要为你考虑,我跟你保证,只要过了这一关,我就出去挣钱供你上学。”
关老板一笑,露出丑陋的黄色牙齿,“就是,女儿哪有儿子重要!”
泪水如拧开的水龙头,源源不断地从钟年的脸上流淌下来,脖子仿佛是被一只手卡住,他呼吸困难,哽咽着轻声说道:“爸,求求你,放过我姐。”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犟!”
“爸,求求你……”
“没有用了,等她一会儿回来了,关老板就直接领人了,我告诉你,我把你姐养这么大,她又不是我亲生的,我想把她卖给谁就卖给谁!只要有我在,她就跑不了!”
养?你养过我和我姐吗?你有这个资格吗?
钟年的心口在疯狂地叫嚣着……
“爸……”
啪!
最后一声绝望无力的祈求被一个狠狠的巴掌彻底打破。钟年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满脸眼泪,他看着钟方伟那张丑恶到近乎于扭曲的面孔,钟方伟张大嘴巴朝着他怒吼着,“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姐教你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要把她卖了!卖了!她是我捡来的,我想把她卖给谁就卖给谁!谁也管不着!她也跑不了!”
钟年绝望地看着钟方伟。
眼前的黑夜像是一个空洞的漩涡,在钟年的眼前一圈圈地展开,渐渐地,黑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愤怒化成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身体里放肆地燃烧起来,摧枯拉朽般地把所有的一切信任都焚烧成灰,把一切过往都埋葬,万劫不复。
所有的爱都在瞬间垮掉了。
虚掩的房门外,楼道里传来脚步声,还有门钥匙开门的声音,甚至还有钟茗哼唱的歌声,那些声音蜂拥到钟年的耳朵里,他看到钟方伟朝着门外走去,他看到关老板粗短有力的手掌,他的耳旁似乎依稀响起了钟茗的尖叫声。
关老板朝着大门走了没有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关老板。”
关老板回过头,就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孔猛然扭曲成了一个可怕的表情,他的身体似乎在那一瞬间剧烈的抖了一下,脸色迅速地灰白下去,他看到了面前的钟年,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把深深插入自己腹部的水果刀——
钟方伟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朝后退了一步,背脊撞在了厨房的门上,厨房的门虚掩着,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撞上去的,直接随着门的打开摔到了厨房里去!
钟年抽出那把刀。
血从关老板的腹部喷溅出来。
握着刀的钟年全身颤栗地站在那里,他看着关老板渐渐暗淡下去的眼神,他眼里的绝望一圈圈地扩大着……
钟年握着水果刀回过头,他看到面如死灰的钟方伟从地上爬起来,钟年的嘴唇抖动着,眼泪哗哗落下,他哭着说:“爸,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