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的好胃口。
陆子煜连续看了好几眼我握着筷子伸出的手腕,皱眉忍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问:“微微,你的胳膊上怎么这么多块淤青?”
我不以为意的抬起手,回答:“不知道在哪里磕到就会这样。”
陆子煜叹口气,继续皱着眉头嘱咐我:“有可能是血常规的问题,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点点头,随便应了声。
以前的我,就连失眠或者感冒之类的小病小痛,顾嘉言都会未雨绸缪的让我吃中药预防。我不能回想他,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题,问:“你跟Abel是旧识?”
陆子煜浅浅的笑了笑:“我们是耶鲁大学的校友。”
我继续问:“是你拜托他照顾我的吗?”
他低着头沉默片刻,说:“微微,你不要这么敏感。”
我说:“刚才Abel没有特意向你介绍我的情况,我就知道了。”
我自嘲的笑笑:“还以为我真的这么好运气,只拍了小半年的照片,就有《国家地理》的编辑跟我约稿,原来只是因为你。”
陆子煜为了维护我的自尊心,连忙解释了句:“我只是向他作了推荐,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你作品的质量。”
我偏过头笑了笑,“whatever,谢谢你。”
陆子煜脸色不太好看。
我又说:“但是,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
我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跟他说:“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陆子煜也站起来,我转身欲走,又回过头冲他招招手。
他在身后叫我一句:“微微,小心——”
端着一盘滚烫汤汁的侍者刚好与我擦肩而过,他为了躲避周围跑动的两个小孩子,往我的方向偏了偏。陆子煜的话音未落,他的整盘汤直接浇在我的腿上。考虑到今天峰会场合的需要,我难得换了一件正式的白衬衣,收腰的小黑裙,没有穿丝袜,膝盖以下都是裸/露着的。
我的脚背上也被覆盖了汤汁,鞋子上更是惨不忍睹。
火辣辣的灼热感立刻从膝盖蔓延到脚尖。
很痛。
但不至于无法忍受。
陆子煜冲过来查探我受伤的情况,侍者在一旁一直低头连连道歉。
我拒绝了他带我去医院处理的建议,直接回到酒店房间,冲了个热水澡,洗干净之后才发现小腿上有一片皮肤已经被烫的起了白色的水泡。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陆子煜敲开了我的房间门。我没有想到是他,还以为是我之前叫的客房服务,开门的时候有些错愕。他脱掉了外套,白衬衫的袖子卷到了手肘处,左手臂屈起横亘在胸腹前,搭着外套,掌心握了一包大概是治疗烫伤之类的药物喷瓶。
另外一只手,拎了一双鞋子。
珍珠色的缎子面小山羊皮船鞋,做工精致漂亮,就连底部和三公分的粗跟都是全皮制成,舒适简约,严丝合缝的熨帖。
峰会的指定酒店在内罗毕最繁华的街区,出门走过马路,对面便是一排奢侈品的门店。
从开始到现在,陆子煜的做小伏低都格外动人。
比如现在,他去买药的途中甚至还来得及去店中挑一双鞋。
我没有立刻作声。
陆子煜牵着唇角笑了笑,扬起右手中的鞋子,“我记得你穿37号半的鞋子,美国码是6号半,对吗?”
我不让他进来,靠在门口,声音哀颓:“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再爱了。”
陆子煜往前走了两步。他跟我的距离变得非常近,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他将我禁锢在门板和他之间狭窄的空隙之中,渐渐垂下头来。
我不敢正视着他的双眸,偏过头躲了躲。
他声线低沉,一针见血的指出我的症结:“All you need is love.”
☆、岁月空寂(3)
3.因噎废食。
我坐在床边,陆子煜坐在我对面窗下的椅子上,低头用棉签蘸了药水,小心翼翼的帮我处理膝盖以下的烫伤。
他的眉心蹙的极紧,好像在忍痛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我不敢乱动,他又仔细检查一遍,直到把所有细碎的小伤口和不知何时撞伤的淤青都上了一遍药水和药膏,又把比较严重的几处贴上了透气的纱布,才长出一口气。
他大概是怕我会痛,一直跟我闲聊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其实,我早就对痛彻心扉习以为常,生理上的病痛根本毫无所觉。
陆子煜挑了几个我不避讳的话题,跟我谈论起我的社交账号,道:“我是你的粉丝呢。看到你拍的第一张照片是乞力马扎罗山下,天际处的落日。”
我有些错愕:“你怎么知道我的账号?”
他笑笑:“你注册用的邮箱地址是你工作时的邮箱,我们曾经加过好友,会有推荐列表。”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把我的作品推荐给Abel,让我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
陆子煜抿着唇角笑了笑。
我又说:“谢谢你,真心的。”
他有些不高兴的叫我一句:“微微——”
我突然问他:“推荐不是双向的吗?我这里并没有看到对你注册账号的推荐。”
陆子煜似乎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我问的依旧是上个遗留问题,怔了片刻,无奈解释道:“是我患得患失,我换了一个新的邮箱注册的账号关注你,我怕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压力。我想给你一点时间。”
我没有作声。
他颇为自嘲,道:“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每天都在网上给你留言,又怕你误会我的狂热,会厌烦,于是就换一种诚恳的语气给你写邮件,每封邮件都设置已读回执,看到你的回复,哪怕只有一两个字,都会心跳加速。”
我有点难过。
陆子煜说:“微微,你扪心自问,如果有个人能证明他是爱你的,你会爱他吗?”
我的心情很难以描述,固执的摇摇头。
他浅浅的叹一口气,跟我说:“微微,生活最重要的是要向前看,不要再裹足不前了。”
我说:“我知道。”
我知道,我懂得,但是我做不到像顾嘉言强调的那样,放下心头的包袱,不为任何人或者事沉沦,我做不到move on.
陆子煜没有办法,只好不再多说。
我有点累了,偏过头掩饰着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不知是不是突然的神经松弛,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失眠严重的我竟然感到久违的睡意侵袭而来。
陆子煜轻声哄我:“困了?”
我点点头,拉过被子合衣躺在床上。
陆子煜弯下腰,自然而然的低头帮我整理了被角,我眨了眨眼皮,疲惫的说:“出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门。”
陆子煜应了,“好,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间,这就走,你睡吧。”
听完他的回答,我沉沉的闭上眼睑,意识渐渐模糊混沌。
我常常梦到顾嘉言。
有人说,死亡是青春最好的防腐剂。
我试图说服我自己,顾嘉言在我心中永远会是三十岁最好年龄的样子,他不用再忍受病痛,不用再承受生活的压力,不用再撑起沉重而现实的人生,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或许,这样的难以割舍只是因为我为失去他而感到悲痛,从此成为心里抹不掉的伤。
不是抱怨生活的不公平,只是因为太过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
我觉得麻木,我会控制不住的放弃自己,蹉跎岁月。
我不相信未来还会遇到爱,我违背了曾经答应过他的那些诺言。
顾嘉言最后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曾经保管过他的手机。
锁屏密码一直都是我手机号的后四位,收件箱里整整齐齐的保存了他换手机之后我们之间曾经来往的短信内容,不是山盟海誓,也不牵扯儿女情长,就是一些琐碎的文字碎片,但是他却不愿意删除任何一条。
可能,他之前的每个手机都是这样,我并不清楚。
我并不清楚他曾经在我身上付出了怎样深沉而又无望的感情。
顾嘉言进ICU之后,姑姑曾经嘱咐我去商场帮他买衣服。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件衣服是他要在自己的葬礼上穿的。我漫无目的的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在露天的广场上站了半个下午,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发疯一样的蹲在原地痛哭了一场,才走进顾嘉言经常穿的那个正装牌子的门店。
后来,孙一白跟我说,微微,他已经为自己买好了墓地,这些都不用你操心。
再后来,当我鼓起勇气整理顾嘉言遗物的时候,翻开了他手机的联络簿和收件箱,所有的内容不知何时都已经被全部清空,我不再是他联络簿的第一个快捷键,我们的通讯记录和短信来往也全都烟消云散。
仿佛从没有存在过。
每次梦见顾嘉言因为我的眼泪而模糊的面孔,我的心都犹如被尖锐的钢锥刺入,抽出又重新刺入,千疮百孔。我陷入一个水深火热的炉鼎之中,周围熟悉的所有人的反应对我都是试炼,我无法再在那座城生活,我选择离开,一切归于虚空。
我不能再回忆那段时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