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付东倾所料,前面不远处果然响彻枪声。在这个静寂的夜晚便显得隔外突兀。
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不停的催促司机加快速度。远远的,就要抵达的时候,只听到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那车子被火焰整个吞没之后,一团火球似的从断崖之上滚落下去。
付东倾瞳孔不可思议的张大,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听到一声震耳的尖叫:“不!”
侧首望过去,付江沅正从车上跳下来,亲眼目睹了林君含的车子以一个怎么决绝的姿态冲下断崖,而他整个人在漫天的光火中晃了一晃,那腿仿佛再支撑不住整个身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心底一阵抽痛,锥心刺骨,只觉得痛不欲生。
那盈盈火光照亮了半面天际,不可思议的绚丽,就像上元时节的江上灯火,火红的江波,火红的天。又如同一个女人如花似玉的火红脸庞,说不出的动人柔美。而他苦苦找寻那个女人许久,到头来却亲手将她逼至绝地,付江沅觉得自己也在濒临死境,身体中有什么维系生息的东西正在一点点的流失掉。
他疯了一样向断崖边冲过去,他知道自己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错了。他的真心还没有机会同她说,他想说他的心里早早就装满了她,他的心是认得她的,可她却不肯给他机会……付江沅撑着地面站起身,步履跄跟的向前。
付东倾看出他的意图,紧紧的拉住他:“江沅,你疯了?”在看清他的脸时狠狠的震了一下,只见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哽咽着,就像睡觉时被梦魇住的小孩子,抽抽搭搭的掉着眼泪,又无论如何都醒不来。付江沅小时就不是个喜欢哭鼻子的人,付东倾唯记得他上一次掉眼泪还是奶妈去世的时候,他伏在井沿无声的掉泪,那眼泪一颗一颗掉到井中去。此刻却是泣不成声的样子,像个十足的小孩子。
付江沅伸出手来极力的想要抓住什么,痴了一样在半空中扑腾,只晚风在指腹间肆意穿行,凉彻心骨,也只是枉然一梦。
他低低的哽咽:“君含……”
那一日从青云城回来,他在梦里看到她,绚丽的花丛之中回首冲他微笑,他总有一句话想要对她说:“竟是你。”那样多的欣喜与狂热,就像找了一个人很久,最后终于被他给找着了。他在梦中细念她的名字:“君含……君含……”
他终于认出她了,却这样迟。
所以老天便这样惩罚他,只让他爱而不得。他不过因为嫉妒,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不想代价如此惨重。付江沅身体一沉,终是晕死过去。
☆、(058)天意弄人
付东倾接连唤了几声,回头冲近戍侍卫嚷道:“快送三少回府!”
付江沅半夜的时候醒来过,但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去了。他在发高烧,西医已经给他打了针。灯光如昼,照着他的脸,一片惨白。
许婉婷忧心重重:“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
本来今天下午见到他还是好好的,就这样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倒下去了。
人的病在心里,就连医生也查不出。
“夫人不用担心,等到退了烧就会好起来。”
许婉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付东倾立在床尾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因由亲见的人就是他了,可他也着实搞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付江沅就不是个会肆意而为的人,可是这几日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颠三倒四的,问他原因又不肯说。今晚见着他的样子很是吓人,失魂落魄的,如果不是他及时拦住他,一定已经跳下悬崖了。
心中万般揣测,当着家里人的面却一句话也没说。
太多棘手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这一回付江沅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一想到林君含香消玉损,心中一阵怅然。派了大队的人马连夜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付江沅的起居室内一出来,叫上张孝全。
“张副官,你同我来一下。”
张孝全跟着他下楼。
付东倾方问他:“你们三少和四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那两人是怎么回事,虽然付江沅不曾真的袒露过心迹,可是旁观者清,张孝全却觉得自己一清二楚。付江沅分明是动心了,不由自主,却又不受控制。所以才会像平日那样心烦气燥,一股脑的将火气撒到林君含的身上,就以为可以骗过自己的真心。
不由道:“我想三少是对四小姐有情。”
付东倾微微一怔。
“怎么会?”心绪骤然翻滚,总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三少中意的不是五小姐吗?”
有些事情张孝全这种做手下的总是不好说,只道:“三少的心意不是我能揣测的。”
付东倾便不再逼问他,苦恼的按着太阳穴,到现在林君梦还被付江沅的手下看管着,没有付江沅的命令,那些人自然是不敢放的。那是他自己的未婚妻,按理不该如此。听到这个更加不该的,付东倾一时间也不知作何感想。
念了一句:“你们三少这次真是糊涂。”
可现在不是议论这些儿女情长的好时候,谁也不知明天过后两军将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寻找了一夜无果,汽车爆炸,大火焚身,再跌落到万丈深渊下,就只有灰飞烟灭一种结果。
付东倾也有些束手无策,连夜将付俊仲叫了回来。现如今林君含的几个部下还被软禁在城中,一时间没办法安置。如果直接将人放了,林君含在江城被害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绥军的耳朵里,后颗不堪设想。但如果直接将人杀了……付东倾心口隐隐抽痛,却总是不忍再无端制造杀孽,夺去那个女人太多的东西。实则他是不怕死人的,带兵打仗无数,见过的死人亦是无数,却没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痛心过。
他犹记得第一次在付府见到林君含,转首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瞳,冷漠之中透着一点儿柔情,仿佛是湖边上的落日,那样通红火热的一轮,隐隐透着让人悲悯的疏离,只觉得动人心魄。
然就是那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妙人,倾刻间如星辰般陨落,竟也无声无息。
付东倾立在窗前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整个上午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听下人说付江沅醒来了,他才揉碎手里的烟走出去。
起居室内一个下人正用棉花沾了水帮他浸润干裂的嘴唇,只一夜的时间就起了几个水泡,喉咙里更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每一下都是撕裂的痛触。
付东倾本来有话要问他,问他这个局面该怎么收场,见他醒了也只是无动于衷的躺着,就什么话都问不出了。只低低的唤了一声:“三弟,你醒了。”
付江沅便魔征一样抓紧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根本都不自知,只疼得付东倾皱了下眉头。而他只红着眼眶问他:“二哥,找到了吗?”他的声音哑得厉害,见他并不言语,唇齿无声开合:“她还活着对不对?”
付东倾当然明朗这世上还有谎言这一说,他想骗他说没有找到,可是一切还皆有可能,至少没见到她的尸首不是么?却一眼望见他眼底中的绝望,灰黑的一片,竟是一点儿光亮都没有了,全都是痛苦的留白。骤然明白他什么都懂得,这样不依不饶,或许是痴了。
硬是扯开他的手臂安放到被子里,温声道:“三弟,你好好休息,你现在还在发烧。”
付江沅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轻音讷讷:“她不会有事对不对?”
付东倾点点头:“不会。”方见他死水一般一点点的沉顿下去。
很快,付译和许婉婷推门进来。护到他的床边问他:“江沅,你感觉怎么样了?”
许婉婷长吁短叹:“眼见就要结婚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呢?”
果然和付东倾所想的一想,付江沅呆呆的,整个人就跟做梦一样。忽然惊醒过来,也像小孩子睡着睡着骤然坐起身来大哭大闹,或许只是做了梦,因为并没有醒来,一切痛触也都是虚幻的。奶妈便只是轻轻的拍着,嘴里念叨着哄骗的话。所以小孩子难过的时候都想着睡一觉,因为一觉醒来就不疼了。
痛至呻吟,付江沅轻微发声。
付东倾问他:“怎么了?江沅?”
付译一旁蹙起眉头:“又是哪里不舒服?”见他不语,转首让人叫医生过来。测量之后发现还是发烧,也难怪整个人都这样昏昏沉沉的,医生就说:“大家先出去吧,三少需要休息。”
这样子一家的人才肯走出来。
起居室内安静下来,已经是早晨了,四合的空间内扯着一道落地窗帘,浅白的颜色,此刻也是半拉着。晨光眩目而明亮,溅在窗棱上碎金子一般。影影绰绰能看到檐角一处的杏花开了又败,淡然的花香萦绕,一切生息都那样若有似无的,并不明显。就仿佛那些缤纷凋零的往事,辗转之后,无声凋谢,唯剩细细的蕊。轻风一吹微微摇曳,没了花瓣的养护,说不出哪一时便无端掉落。
像极了一颗真心,没什么比它更加偏执顽强,认下的,从不想变更。哪怕只有凋零这一条路走。
半下午的时候看护进来给付江沅喂药,惊慌失措的叫起来。
“不好了,三少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