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每个字句咬得很重,似能咬出血来。
林君梦忽然悲伤起来,也说不出是为什么,那股子伤怀却仿佛从自己的心底里冒出来。她定定的看着她的四姐,看着这枝冰天雪地中傲然绽放的莲花,这个和她有着一样面孔的女人,她知不知道从小到大她有多崇拜她,又有多嫉妒她?他们虽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却一个像太阳,一个像月亮。而她只能是夜晚出行的那一个,身上的光亮也是林君含赐予她的。绵绵黑夜中呆久了,如何不会变成恶魔?
“四姐,你这样讲,便是你跟我的情份尽了。”
她将耳畔被风吹散的碎发别至耳后,脸上的笑意不复存在。
林君含看她亲手将面皮撕了下去,这样直观一个人的善与恶,心里反倒畅然。
“你我的情份早就已经尽了,从你对父亲下手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最大的敌人……”呼吸渐渐急促,衣袖下的手指一再再收紧,真想一巴掌打出去,打散她所有的虚情假意。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也不配。“林君梦,关于父亲,你还有什么说?”
林君梦目光坦荡,毫不避及:“是啊,一切都是我蓄谋已久。父亲不是简单的病发身亡,我知道他的肺和心脏一直不好,这些年来我在薰香里加了一种药物,是我潜心研制的。对于他这种体质的人来说简单就是慢性自杀的药物。所以,那段时间他也不是呼吸道出了问题,而是器官衰竭的征兆……”
“他是你的父亲,你又如何下得了手?”林君含气得脸色发白,抬起手来不可思议的指着她。
林望成是极疼爱这两个女儿的,从小便捧在手里怕碎掉,含到口中怕化了,名副其实的掌上名珠。
林君梦像是麻木了,表情机械,语气平淡,哪来半点儿愧疚之意。许多事情百转千回,抉择最艰难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到了现在早就不痛不痒。
“四姐,你何必这么激动,听我慢慢的说完。我想有些事情总要让你知道,我也不想你这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那一股子冷风袭来,她将自己轻轻环住,在旁人看来又是那样的轻松自得。盯着她继而道:“你知道我对花草一直很有研究,这种天赋是上天赋予我的,我没有糟蹋浪费。而我入香会已经很多年了,一直在为扶桑打开门户做准备。本来我没想急着让父亲死,可是我的老师已经给我安排了任务,为达目的,我没有其他的法子,也只能从绥军入手……”
起了风,撼动树枝发出呼啦啦的响动。而她轻巧的声音就夹杂在其中,原本该是多么和谐悦耳的声音。
可是,在林君含听来,却如魔音灌耳。
林君梦问她:“四姐,你是真的了解我么?”她苦笑:“何偿有人真的是发自肺腑的想要关心我,了解我呢。这些年你才是整个林家乃至绥军的焦点人物,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知晓我的感受。你知道我对你的恨源于哪里吗?”
林君含不知,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恨她。
林君梦喟叹道:“你果然不知,连我的心事你都不知,那些人凭什么就敢说这些年你对我袒护有佳?”
她的声音顿时变得尖锐,像发起疯来。
身体微微前倾,呼喝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爱梁景真,很小的时候我就爱他……”从她跌倒了趴在地上,他去将她抱起来开始,她低头看他蹲在地上替她掸掉膝上的灰尘,她的心便如春日的萌芽一般微微破土。
林君梦捂着自己的胸口,当时的怦然心动仿佛到了现在仍旧一清二楚。他逆着光,看他轻蹙着眉,鼻高唇薄,风神俊朗。她便怎么都移不开视线了。
“可是,梁景真的心里一直只装着你,又哪里看得到我的存在。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们分明有一样的脸孔,你在军中风吹日晒,不见得比我明艳,为何他的眼中只有你?四姐,你说这个样子又让我怎么甘心呢?我们到底差在哪里?如若你的心也是向着他的,那便罢了。你们情投意合,我甘愿退出。可是,四姐,这些年你只懂得利用他牵制整个梁家,你的心思何时是真的放在他身上的?”
她凄厉的笑起来,泪如雨下。爱情的世界里总是如此,有的人高昂着头,有的人却卑微进尘埃里。事实上,她和梁景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卑微的可怜人。她想拉着这样的人一起相互取暖,可即便如此,梁景真都不肯。
林君梦失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四姐,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林君含悲哀的闭了下眼,她不想原来看似精明的林君梦竟是个愚昧的傻女人。
“因为这个你便忍心杀死自己的父亲?看整个绥军沦陷?”她自唇齿中发出嘲讽:“这样的你活该没人来爱。”
林君梦眼中清光一闪,骤然抬起手腕,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向她。
“四姐,是你逼我的。”
林君含静静的回视她:“你觉得杀了我,自己就可全身而退?”
林君梦冷笑:“我知道你有打算,毕竟你是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设计我也并非一次两次。但是我想告诉你,如果我今天回不去,林府那一家子的人都要给我一起陪葬。我手上已经沾了亡父的血,便不再乎是否多添几条。四姐,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君含瞳孔缩紧:“他们是你的家人。”
“你刚刚才说过,你的五妹林君梦已经死了。”
“你敢?”
“我到底敢不敢,试过就知道了。”她不由得走近一步:“四姐,我今天过来只是想了结两人的恩恩怨怨,跟你斗了这么久,我自认自己没你运气好。况还有那么多的人肯舍命保着你,这些事情我通通知晓。我认输了,可是我又不能输,便不得不用这么卑劣的法子来了结两人的一切,你不要怪我。你既已做了明白鬼,就去见地下的父亲吧。”
林君梦纤指微动,忽然感觉到身后异样,不等回过神来,后脑勺上已经被枪口抵上。
梁景真万万没有想到,林君梦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若她走不了,你一样也走不了。要不要试一试谁的子弹更快?”
☆、(062)
林君梦苦涩的抿动唇角,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卷吞咽。寒风凛冽,将她的一颗芳心也一并冻结了,那些年灌穿肺腑挥之不去的那股暖流在一这一刻终于再感觉不到滚烫的温度。
“梁景真,你便是这样待我……”
手臂微微向下,她将枪扔到雪地里。挫败的说:“我承认自己杀不了她,我们扯平了。等我回去,立刻将那些家眷放出来。”
梁景真看了她一眼,并未将配枪收起来。
林君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踩着深雪离开了,纤细的小腿陷进去再拔出来,一路艰难跋涉。
几米之外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那张与已相同的脸上。
“四姐,这一生我恨你也敬你,保重。”
林君含只是再没有什么话能与她说,大好时光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这许多年竟如梦一般。再思及起来,似是十分久远的事了。远到世事变迁,人性泯灭。曾经又如何会想到能有今天。
林君梦视线一转,又落到梁景真的脸上去。这是她装在心头一把年头的男人,一腔爱恋都给了他,尽管他浑然不觉。却如那尖刀磨砺在心口划出的痕迹,此生此世如何抹煞?
她苦涩的弯起唇角,到底还是输给了林君含,竟是这样彻底。
刹那间鼻骨酸得厉害,纵然什么都看开了,却仍旧舍不得。这一生拥有得那样少,舍弃得那样多,天知道她有多不甘。
绝然的转过身去,决意不再留恋,将一切红尘俗恋抛至脑后。轻轻的念一句:“永别了。”
梁景真收起配枪,望向林君含:“你没事吧?”
林君含摇了摇头:“没事。”眼眸轻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梁景真不由得回想起当日,就觉得林君梦哪里不对头。本来是想同她谈一谈的,尾随之后见她似有什么动静。只是隔得远,俱体内容并未听得清,便派了人手日以继夜的跟踪,直至来到这里……
“我只是担心她会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如今扶桑再度在绥军的手上吃了败仗,就连林君梦也受到了牵连,我想她定是恼羞成怒了。”
林君含茫茫雪原中望着他,那瞳中尽是清冷的颜色,映着一点儿雪景,看久了又仿佛是寂寥。
她不是傻子,并非什么都看不明白。绥军这一回危在旦夕,料想中的厄运却没有如期而至。定是有人故意延误了战机,给了绥军一个还生的机会。到底会是谁对她手下留情,并不难想到。
她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你……”梁景真紧紧的盯着她:“那时候我就在想啊,如果深入到敌人内部,是不是更能帮得上你?”
须臾,林君含只道:“你大可不必如此。”
梁景真早知道她的硬心肠,苦笑着道:“也并非完全为了你,我实是不想看着绥军灭亡,更不想绥州落入他人之手。”
林君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君含……”梁景真叫住她:“千万要小心君梦,她已经完全变了,再不是我们以前认得的林家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