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长叹了口气,拂袖而去。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一晚林君梦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安眠。头脑中浮现的都是过往与林君含的种种,姐妹情深,可亦有那样多的不甘。在众人眼中她仅是督军府的一个千金大小姐,而林君含却不那样简单。每当她像一只花蝴蝶在各种交际场子飞舞旋转,被众星捧月的时候,林君含可能就在战场上欲血拼杀。那种血染的妖娆她比不过,不想一路走来竟都是溃败。
这样强烈的愤恨似一股滚烫的岩浆,在她的五脏六腑中徘徊不去。那一股子恨意逼得牙龈发酸。
天将蒙蒙亮,穿过那一层层雾气,来到会长的楼下。那一路绝然的脚步迈出去了,便挡也挡不住,到底意欲为何,连她自己也是昏噩不明。
太阳升起来了,渐渐有了温和的暖意,虽不灼热,却不至于寒慑人心。
林君含手捧滚烫的杯子坐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安静。
绥军终在垂死的关头再扳回一局,前一刻她还看着阎王在冲着她朝手,到了此刻他们死里逃生。在别人看来这样置死地而后生的戏码或许是她提前安排好的,等得只是一个时机。惟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切是拿她的孩子换来的……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得已便想到了这样的法子。
即便打了胜仗,同置身地狱又有何分别呢?
侧首望出去,天际仍泛着袅袅的白,不是雾气,是残存的雪迹和弥漫的硝烟。
她微微的闭上眼睛,耳畔仍旧回荡着枪炮的声音。可是心底里知晓,这一夜过去,她暂且可以睡个好觉了。几日下来,路那样长,心那样累,她一步也将迈不动了。此时此刻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一丝力气。
王思敬让厨房煮了清汤面条端过来,见林君含靠在沙发上小睡。将碗放下手,取了床毯子给她盖上。
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将林君含惊醒过来。
微微的眯着眼:“你来了。”
王思敬道:“四小姐,厨房煮了面,你吃点儿东西去里面休息吧。”
林君含看了他一会儿,怔怔的:“你说修文现在在做什么?以后会不会过得很好?如若有一日他发现我背叛了他,是否就会恨我一辈子?”
王思敬胸中涨闷,安慰她道:“四小姐不要胡思乱想,你所做的一切不能说没为修文打算。等修文慢慢的长大,定能懂得你的良苦用心,便知晓谁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了。至于吃苦,更加的没可能。付三少在清军乃至付家本就地位非凡,他的孩子定也是高人一等的。况有素心照应着,比更着我们颠沛流离要好得多。”
林君含呆呆的听着,那神色总觉得恍惚。视线缓缓的移开,也像涣散得没有焦点。
最后拥着被子站起身,喃喃:“我去睡一会儿。”
林思敬担忧的唤了一声:“四小姐……”
她已迷迷糊糊的晃到了里间去。
段芳华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眨眼一道刺目的光。而她迷糊得眯着眼睛,有些辨不清今夕何夕。
仿佛是做了惊恐的梦,吓得她大汗淋漓,即便想来了,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小翠哭得眼睛红肿,见人睁开了眼睛,惊呼道:“我们小姐醒过来了。”
接着床侧陷下一块,段芳华一只手被人握在了指掌中。
她顺着那手臂抬眸看去,眉目英挺,俊朗如画,是她朝思暮想的一张脸,一个人。那名字呼之欲出:“东倾……”两个字,喉咙生疼,不可避免的泛起咸腥之气。
付东倾俯首望着她,长发披散着,被汗渍打湿之后粘在脸颊两侧。一张脸又小又白,埋在黑发里羸弱不堪,连唇上的绯色也一并失去了。
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吐出的话语却很轻:“你受苦了。”
段芳华只是想不明白,她受了什么苦?是啊,她一厢情愿的喜欢他,嫁给他,明知他心有所属,却仍旧这样一无返顾。可是,她不在乎。
脸颜上缓缓的绽出笑意,也像白色的花蕊。模糊的笑着:“东倾,你说的这里哪里话。”
小翠看在一边,知她是太过痛心迷了心智,捂着嘴巴忍不住的呜咽出声。
“小姐……你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段芳华笑着凝望她,想问她是前尘还是旧事。瞳孔蓦然一滞,顿时像想明白了什么,那脸变得更加惨白,整个人瑟瑟的发起抖来。反握住付东倾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疯了似的反复的摇着头:“东倾,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我是清白的,那孩子不是什么孽种……他……他是你的孩子……不信你摸摸看……”她扯着他的手按到小腹上。可是下一秒,又惊叫着甩开了。
而她整个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恐的望着整个世界,望着所有人,眼泪噼里啪啦的流下来,她还徒劳的解释什么?孩子已经没有了……
她凄厉的指控:“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孩子……你们付家竟是好狠的心……”
她呜咽的哭起来。
小翠企图上来安抚她的情绪,可是不等走近都被段芳华给推开了。此时她像个弱小的兽,缩进小小的牢笼里,防备一切的人和事。
付东倾定定的看着,薄唇微微抿紧,不管她反抗得多么强烈,还是伸出手来将她抱到怀里。
小翠看到他的手臂被段芳华抓出长长的血印子。
☆、(060)
段芳华真像魔怔了一般,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几次将付东倾推开。最后又都被他反复拥进怀里,被抓伤了也若无其事,薄唇抿紧,却一句话也不说。
到底是累了,段芳华瘦弱的身躯抽搐起来。
小翠看得很清楚,她枕在付东倾的臂弯上在疯狂的掉眼泪。从来没有看她这样脆弱过,那样子就像有人掷重物一下将她打碎了。
是啊,自她嫁进付家,他从不肯好好的珍惜她。可是,这一切她都没有在乎。到了这一刻,突然再无法忍受。
段芳华呜咽着,像要断了气:“付东倾……你们……你们付家竟待我……如斯……那孩子……是你的。我哪可曾对不起你……你又如何……对得起我对你的心意……”
挣扎着将话说完,这样破败的身子已是用了全力。到了最后她颓废在他的怀中只是干嚎,哭得声嘶力竭。将一腔的委屈哭出来,将一腔的怨念哭出来……否则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呼吸。
慢慢的,终于是累了,声音渐止,泪痕宛然的想要睡去。
睡意朦胧间付东倾低下头来看着她,他深邃的眼瞳中有她的倒影,清析如映在湖水中。薄唇轻启:“我是信你的!”
他是信她的,哪里管别人说了什么。
段芳华隐约觉得自己做了好梦,睡梦中有一个人在她陷入泥潭不能自拔时就这样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她看到一张熟悉又企及的脸,唇角上扬,弯出好看的弧度,觉得是此生做过的最华丽的梦。
比什么都好。
听下人说段芳华哭闹得厉害,许婉婷多少有些不放心,等在花厅里。刚刚那哭声那样惨烈,即便在楼下也听到了。心里慌然,总像有一只手在抓,连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勉强喝了茶水压惊,不多时见付东倾从楼上下来。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东倾,刚才芳华她怎么了?”
付东倾眼眸冷冷的眯着,抿紧嘴唇没有回答。越过许婉婷后直接向外走去。
许婉婷叫住他:“东倾,妈跟你说话呢,你没有听到?”
付东倾走到厅门处回过头来,那光洒了一身,仍是清冷。
“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眉头蹙起:“如你所愿,她的孩子没有了。”
许婉婷没想到他竟然责怪他,怒火上来了,同他吼起来:“你在外面知道什么,我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
付东倾讽刺的笑出声:“为了我?你若真心是为我考虑,当初为何要将我和她凑到一起?既然她进了付家的门,你为何又做这些事情?”
许婉婷想再说。
话语蓦然被他打断:“妈,有些东西我受够了。”
他从战场回来,本就心灰意冷。知晓付译为什么叫他回来,没想到节外生枝,还有段芳华这一出。
他迈着大步走出来,忽然一个不明物球一样撞到他的怀里。
女人声音软软的急迫:“修文,小心点儿,不要乱跑。”
付东倾扣紧孩子的肩膀将人移出来,就看到日光下明晃晃的精致容颜,他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心中讷讷,这就是他和她的孩子?那样的眉眼轮廓刺得他心口一疼,就像被锐物狠狠的蛰了下。
素心走近来道:“小孩子顽皮,实是对不住二少。”说着,伸手唤王修文。
王修文肩膀一动,抖落他的手回到素心怀里。却止不住的好奇扬起头来打量付东倾。
付东倾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最后蹲下身来:“你就是付修文?”
王修文皱了下眉头道:“我不是付修文,我是王修文。”
付东倾眸光一滞,缓缓道:“你的母亲是林君含对不对?”
这一回王修文不再反抗。
付东倾心里应着,是了,这果然是付江沅和林君含的孩子。这样致命的一击,不由得让他一个恍惚。
许婉婷一旁看着,接着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