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含苦涩的抿动唇角:“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跟她算清楚。”她转过头来看他:“你我既已殊途,再无需做这样的事。”
林君梦想,这一生她再不想欠梁景真什么了,分明知道还不起。
她一字一句缓缓说:“梁景真,这一生我没什么可给你。”
梁景真蓦然一怔,他懂她话里意思。无论她自己还是整个绥州大地,她是不打算给他的。
他慢慢的闭了下眼,如若真有奢求,他便什么都不会做了。
王思敬没有接到行动的信号,远远望着林君梦从桃花冢一出来就上车离开了。他两只眼睛眨都不敢眨的盯紧前方,担心林君梦又耍什么花样。直到林君含闯进视野他才松了口气。
几步迎上去:“四小姐……为什么放五小姐离开?”
林君含凌厉的眼风望过来。
“家里人都在她的手上。”
王思敬蓦然一惊:“怎么可能?”
那一家人一直被妥善照看,如今落到林君梦的手上却一丝风声没有听到。他的心砰砰直跳。
林君含一步跨到车上,撑头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王思敬坐到副驾驶上,迟疑的转过头来:“四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府里的人可否有性命之忧?”
林君含轻描淡写:“她说会放将人放回来。”
“她的话还能作数?”
林君含明亮的眼眸眯紧:“否则拿一家子人的命去赌?”
问完了心头一阵寒凉,现在的林君梦没有什么做不出。如若今日真的埋伏了她,只怕她真会要那一家子的人来陪葬。
林君梦回来的时候难免气急败坏,如果没有梁景真,或许她与林君含的恩怨就已经了了。
她紧紧的咬着唇,一路上剧烈喘息,心口上仿佛燃着一团火,那样灼热,她下意识的扯着胸口的衣料,只想撕裂开来,方能畅快的呼吸。
一进厅门,看到昏黄的灯光下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儿。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尖叫。
将巡逻的侍卫都引来了。
在那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中看清楚那人是华筝。
他正闻声看向她,嘴角明晃晃的一抹钩子,讽刺也再明显不过。
明显不过。
就当着那一群的侍卫轻飘飘道:“林小姐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么,至于吓成这副模样。”
林君梦脸色苍白,发作之前先将一群侍卫呵斥下去。然后走近来,甩脸子问他:“你在我这里做什么?”
华筝闲散的站起身,似笑非笑:“近来没有战事,呆得闷烦了,就想来找你解解闷。”
林君梦盯紧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华筝唇角的弧度没有变,优雅得不成样子,却如锋芒刺人心弦。伸出一根指头挑起她的下巴,凑近了缓慢道:“我想说你的脸跟鬼一样。”
林君梦被迫扬起头来望着他一双眼,不知怎么,突然害怕起来。骤然一道锋利的流光箭一样从他的眼睛里滑闪过去,她觉熟悉,可是不等看清楚,就已是乌黑的一片。
她慌忙的拂开他的手臂,憎恶的退后一步:“华筝,我看现在的你真是疯了。”
而她也要疯了,自从扶桑吃了败仗,整日都是人心惶惶的。她被平白责备,懊恼正无从发泄,再被阴阳怪气的华筝这样一搅和,更加心烦意乱了。就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隐隐的窜出来,可到底是什么呢?她现在的心里乱糟糟的,又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只要一想到梁景真有朝一日拿枪对着自己,她就凄厉得想要尖叫。
指着华筝:“你马上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出去!”见华筝仍旧若有所思的打量她,直接叫侍从送客。
华筝没有再留下来的道理,走到厅门处转过头来淡淡道:“如此想来,绥军的没落是有道理的,除了一个四小姐大都叛变投敌,人心如此不稳,家国哪有不变的道理。”
他修长笔挺的身影扎进夜雾中。
林君梦怔怔的看着,心底里骤然冒出一个名字,不是“华筝”,却是“付江沅”。她的喉咙紧了紧,口干舌燥,让侍从倒茶来喝。可那茶水又是滚烫,一口下腹硬生生烫得自己心疼。这样长的时间,还是第一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几日过去,段芳华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终于不用日日躺在床上了。
小翠怕她在房间里闷坏了,见外面的太阳特别好。吃过晌午饭就说:“小姐,此时外面暖得很,温室中的菊花也都开了,各色各样很是好看,不如我们出去透透气吧。”说着,找来毯子和披肩。
段芳华向窗外看了一眼,没说话就出来了。
小翠紧跟着她出来,到了后花园中将长椅上铺了一条毯子方让段芳华坐下,接着又帮她拢好披肩。只是不住的提醒:“千万不能着了凉,否则是要落下病根的。”
段芳华长睫轻轻的颤了下,眨眼恢复如常。她现在的身体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整个人变得少言寡语,平日里不出房间,话更是很少说。
就连付东倾过来看她,眸光流转间也没了往日的**情愫。
倒是付东倾,耐心比平日多了些。进到她的房中亦会说两句闲话,最后嘱咐小翠好好侍奉主子便离开。
这样流水一般的生活照往昔该是平静了很多,以前段芳华就想,嫁给这个男人哪怕不能占据他整颗心,一生举案齐眉也好。他们现在算是了,可她的心已然却要死透了。
她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注视着温室里争相斗艳的菊花,只是隔着一层玻璃,一些都是模糊不清的。
小翠还担心她会睡着了,时不时找些话来唤醒她。
此时段芳华侧首:“小翠,你去帮我把二少叫过来。”
小翠点点头:“好,我这就去。”说着,又帮她将披肩拢了拢。
一会儿,男子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段芳华扭头看向他,日光爬满他额前的发线,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那样眩丽的色彩,整个人都仿佛只是一团光。
她终于知晓一直以来自己是如何的执迷不悟,竟被一团虚幻不清的东西蛊惑,分不清虚与实。
到现在终于是看清了。
☆、(063)
付东倾走近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天这样凉,为什么不去花厅里坐?”
段芳华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心平气和道:“花厅内还是觉得闷,不如这里视野开阔。”
她请他坐下。
付东倾看了她一眼,就在她的身体一侧坐了下来。发生这样的事不能说对她是没有愧疚的,如若不是亲眼看到,他几乎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件事会压垮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心脏像猛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许多原本模糊不清的事情,渐渐明朗了起来。他终于有些懂得这个女人了。
然而事情发生之后,段芳华就像变了一个人。本来许婉婷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任由她哭闹上一阵子,时间长了,情绪也就慢慢稳定了。
不想,除了醒来之后的歇斯底里之后反倒一声不吭,宁静得可怕。就像太过用力嘶喊的人扯破了声带,声音骤然断裂,到最后连微许的嘶鸣声都发不出了。
段芳华侧首:“你也回来些时日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军营?”
付东倾按了按眉骨:“意欲这两日走。”他回来的时间不短了,已经超出了预计,到了这个时候。
段芳华就那样淡然处之,似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世道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子弹不长眼睛,你在战场上诸事都要小心。军营肯定不比家里,吃的住的哪里如付府中周全,不得要自己额外保重才是……”
她絮絮的说了一些嘱咐的话,听起来倒也稀疏平常。上一次付东倾走她也说了类似的话,不过就是担心他,盼望他好罢了。
这一回不知怎么,那一字一句听进耳中只觉得伤感。或许是太过平静的缘由,便感觉是一点儿心气都没有了。
付东倾微微的抿动唇角:“放心吧,我自小在军营中长大,这些苦对于我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段芳华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淡无血色的唇齿轻轻开合:“前段日子我被土匪绑去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何只言片语都不问?难道你不好奇么?”
付东倾道:“我信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有什么可好奇的。”
段芳华蓦然睁大眼睛看向他,长睫轻覆,微有泪光,日头之下越发明显。
那白至透明的指腹一再收紧,指甲嵌到肉里,有了尖锐的痛触。呵……他竟然是信她的。所有的怅然与一直以来的孤注一掷到这一刻忽然感觉值得,因这轻轻的一句话此一生便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仿佛耗尽了所有的青春追逐来的东西,历经了值与不值,傻与不傻,痴与不痴的挣扎之后,终于在此时安下心来,像死而冥目的人。
她自嘴角慢慢裂开一个弧度,那笑容明媚皎皎,如西山晓月。
“这一生虽不能得二少青睐,可是能遇见二少,在我看来是值得的。”
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叫上小翠回房去休息。
付东倾仿佛是第一次这样注视她的背影,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葱茏的季节里,红和绿都是那样照眼欲明,这一位富家小姐的出现实则比任何的花草都要艳丽。只是他的心中没有一刻不装着别人,便从未认真的看她一眼。等他终于肯这样细细打量她的时候,已然褪了许多色彩与光华。隐隐觉得是今夕与往夕不同了,改变得又何止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