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夏树?”
“我没见过她本人,只看过一次照片,所以才让你来看是不是。”
“只见过一次照片?那为什么马上就觉得她是夏树?”
“她站在路边迎面对着镜头,看不清脸,好像在等什么人,后来过来一个男生朝她走过去,两人牵着手出了镜头,自始至终那男生也没有回头,但我就是知道他是风间。”
“第六感告诉你那个男生是易风间?”季霄把她的意思重复一遍。
女生有点着急地点头,生怕对方不信自己。
“毕竟是交往过的人……这我能理解。”男生转过眼睛看向她,“不过女的是夏树的可能性非常小。”
夕夜还想争辩什么,男生示意她打住,在她身边坐下。
“风间临走的时候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童年、少年时代都因为家庭缘故过得非常不幸,十四岁那年遇见夏树,认定她是和自己一样孤独的人,他对夏树了解不多,不久后夏树又转学去外地和他一别两年,其间他和别的女生交往过,对方给他的感觉很像夏树,可终究不是夏树,很快就分手了。后来夏树又离奇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两人真正开始交往,他却突然发现一直爱的人不是夏树而是他想象中的夏树。在分开的两年中,他不断在脑海中将夏树的形象美化、不断臆造自己与对方的心灵契合点,而夏树和他的想象却出入极大,让他不禁失笑自嘲,世上哪有自己想象中那种女孩。再后来,他遇见你,才觉得不可思议,你是……按照人设出现的角色,吻合得几近虚构。然而,你是他命中注定的人,你却有你执着的人,分岔的路无法强求,只能彼此珍惜同行的时光。”
男生说完,两人沉默许久。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吗?”女生紧盯着电视屏幕没有去看他。
“唉?”男生蹙起眉,一时反应不过来。
风间的目的……
自己与他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室友上,不算交往甚密,他对自己说这些,也许……无非是希望自己转告夕夜,在他走之前挽留他。可自己却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告诉夕夜。
季霄把夕夜的追问当成指责,不知怎样回答。
“……对不起。”
女生久久愣住,突然苦笑:“我当然也明白,错过就是错过,失去就是失去,‘分岔的路无法强求'。是我妄想,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着便起身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满脸茫然的季霄。
夏末的风掀开白色窗纱灌进屋里,最后的蝉鸣像海浪迭起。
为什么总是要等到失去,才幡然醒悟,懂得珍惜?
羁绊和情意,日复一日,一点一滴累积,源源不绝地渗入心脏,酸的或者咸的,灰的或者白的,纯净的或者混合的……把原有的空间全部涨满了。
说过的每个字,响彻在耳畔的每句话……法则、规则、原则,都不能阻止它们逐渐改变你掌心纵横交错的曲线。
[五]
从那天起,夕夜和季霄的见面变得尴尬,对话局限于生活起居,而且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他揣测她曾说过的每句话的意义,逐渐了解她的心思,明白她虽然外表冷淡但心里怀着爱,这种爱饱含生命讯息、激烈不可抑,反而使他退缩,不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才能与之对等,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顾及亚弥,这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孩让他无法辜负。
夕夜和他同住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亚弥耳朵里,出乎意料,亚弥的反应异常平静。
“其实你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夕夜了。我说过你,你狡辩,但不是故意欺骗我,你是真心误以为自己并不喜欢她。”
季霄望着她脸上逐渐显出的如释重负的光泽,觉得她此时的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眼角眉梢毫无保留地张扬欢愉,心里紧紧地痛起来。
回想三年前向自己告白的她,一派天真懵懂又莽撞的女孩,额头圆圆鼓鼓,表情瞬息万变,慌张的时候眉头耸起形成个可怜的“八”字,笑的时候下垂的眼尾拉出一条上扬的细细笑纹,心里想到什么立刻脱口而出。
与此刻面前的她判若两人。
不是不愿意在别人生活中留下痕迹,只是害怕改变了别人原有的轨迹。
一句“对不起”,偿还不了。
“季霄,我们分手吧。我不是置气,也不想吵闹。我只是觉得,你已经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季霄了。你也许不知道,我喜欢你的时间,不止三年,不止六年,比你想象的长得多,你一直在我的生活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可你却没有注意到我……”
季霄做了个打断的手势,摇了摇头:“我记得你的时间比你想象的长得多。三年之前我就认出了你。那时你十三岁,手里攥着粉白相间的信封,堵在我上课的体育馆门口逢人就问‘季霄在哪里'、‘看没看见季霄',那份无所畏惧的盛情吓坏了我,我不得不躲在器材室的储物柜里,你看不见我,但我看得见你,有个瞬间,我们就两步之遥,但我觉得两步之外腾起某种过于灼热的东西,是我所无力承担的。
亚弥闭一闭眼,在眼眶里来回绕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不沾脸,直接摔碎在地上,抬手去拭都来不及。
“我知道你在储物柜里,其实我发现了张开的门缝。你也许理解不了,当你喜欢的人离你两步之遥,他的呼吸你都能感受到。那时候我在想,我喜欢的那个季霄哪里去了?蜷在那个又闷又小的空间里的人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季霄啊。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左右为难,变得懦弱、彷徨、优柔寡断。现在也是如此,在夕夜和我之间摇摆不定的你,不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季霄像王子一样,哪怕不在我身边,我也想你永远像王子一样。你明白么?”
男生也红了眼眶:“你也是,哪怕不在我身边,我也想你永远懵懂天真无忧无虑,像小时候那样,什么也不怕失去。”
“我不怕失去,因为我没什么能够失去。但是你会害怕失去,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亚弥说到这里顿了顿,微笑起来,“因为你失去了世界上最最爱你的女孩。”
[六]
试用期结束,夕夜被留用,成为正式DJ,主持一档晚间音乐节目。过了不久,有个去大理出差的机会,夕夜一心想从宿舍逃出去,收拾东西时,她几乎把自己的房间搬空了,走之前才告诉季霄。
晚上十点四十的飞机,出门时已经过了九点。男生有点担心不安全,提出送她去机场。
夕夜预料这一路可能会尴尬异常,连忙拒绝。等她下了楼,季霄在窗口看见她消瘦单薄的背影,依然放心不下,跟着出了门。
不想再制造劝说不用劳烦的客套对话,男生没有上前叫住她,一直保持十米左右的间距,无论人群多么纷乱,目光的焦点始终定格在她身上。
夕夜拖着行李箱走在单行道的区间路上,穿过两个寂静无人的十字路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异常清晰,这段路也显得比实际距离漫长。接着是一条主干路,环境音一下子变得嘈杂,车流被信号灯截断,马达声在斑马线旁响得轰鸣。可即使置身人群,她依然形单影只,和周围的人尽量保持距离,步调和离她最近的人也不一致。
地铁里人很少,季霄和她不同车厢,但看得见她。
她垂眼盯着自己行李箱的拖箱杆出神发呆,侧脸映在车窗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显出疲惫的神态。微卷的长马尾从后颈绕向胸前,勾勒出柔美的曲线。
中途换乘了另一条路线的地铁,穿过长长的地下通道,白炽灯光把她的脸打亮,时间缓慢得失去刻度。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地铁站,再度融进夜幕里,走过开阔的街心广场,又乘上磁悬浮列车。
季霄坐在她侧后方两排的位置,只看得见她搭在拖箱杆上的手肘。
从磁悬浮车站直接进入候机大厅,男生目送她换了登机牌。离登机的时间还早,她没有直接过安检,而是在候机厅中央的咖啡店找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牛奶。男生怕被她看见,这才出门离开。
夕夜偏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回过头,没有任何目的地朝候机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张望了一眼。
那颀长挺拔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了。
她不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季霄离开她的视野中央,走进更远的景深中去。以夕夜的角度看,好像沉沉夜幕中浓黑的云朵将他包裹了起来。
黑色的云在风的扯引下迅速流动,不安地翻滚着,仿佛企图掀开一角天幕泄露出黎明。
这幅画面以永恒的形式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七]
父亲没有命令新凉立刻和颜泽解除婚约,只是和他商量是否能将婚期延后。公司即将上市,急需夕夜父亲公司的投资,在这关键的半年内,应尽量避免因为儿女情长引得枝节横生。
男生把母亲过早病逝的原因归结于父亲对家庭不忠,一直对父亲耿耿于怀。父子关系冷漠至极。但这次却少见地采纳了父亲的建议。一方面,冷静下来后,对结婚成家也感到心理准备不足;另一方面,理智地考虑,婚事本身并不十万火急,当然还是该以事业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