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听见脚步声的颜泽回了头。
微怔一秒,颜泽苦笑起来:“我特地避开昨天的忌日没有和新凉一起来,就是免得碰见你,没想到……”
“你是怕我嘲笑你这张假脸,还是怕我揭穿你的伪善?”面对她这么一张精巧的脸,夕夜说不出客气的话。
“顾夕夜,你还没认清现在的状况么?你得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漂亮、好成绩、名牌大学,有什么用?工作是个临时工,还在频繁换男友,再过两年嫁不出去你这一辈子都是失败的。学生生涯结束后像你这种有社交障碍的人就一无是处了。我干吗怕你?下个月的今天我就要和新凉结婚了。如果你想来参加婚礼我倒无所谓,”颜泽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说,“反正,我赢了你。”
为什么新凉最终会做出和她结婚的决定?
夕夜在瞬间感到整个人被吸进冰冷的漩涡,浑身颤抖着。
“颜泽,一直以来,周围所有人都说你我是挚友,哪怕像季霄这样略知我们之间芥蒂的人,也说什么‘闺蜜间总归是这样又爱又恨',我就像被催眠了似的,真以为事实如此,并想尽一切办法从善意的角度去理解你我的矛盾。可我现在终于醒悟,被我当成最重要的朋友在乎的人,从来只有卓安。我们都喜欢的书,你根本看不懂,我们能聊的话题,你根本听不懂。你层次太低。如果不是卓安把你当朋友,我连话都跟你说不到一起,如果不是寄人篱下,我也不会忍着委屈迁就你。”
“我层次低?”颜泽涨红脸冷哼一声,“你看看现在你的穿着打扮有多寒酸吧。你说对了,我们不是朋友。如果不是卓安看你可怜非要带着你玩,我也不想跟你玩。”
夕夜听了她的反驳辞,突然冷静下来,过半晌,嘴角往上扬起,轻轻摇了摇头:“你以为你穿上名牌打扮入时就代表层次高么?”
颜泽见她的神情变得如此自信,莫名感到心虚。
“祭拜逝者……”夕夜缓然道,“最基本的礼节是身着庄重的服装,你呢?穿波西米亚花吊带裙。价值不菲又怎么样呢?你离了家,离了帮你熨衣服晒衣服的妈妈,再高档的名牌,变得这样皱皱巴巴、一股樟脑丸气味,也好不过地摊货。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这些名牌衣服
和首饰,因为这是你整个人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是唯一有价值的部分了。”
夕夜句句戳在关键点上,颜泽从小自理能力就差,独立生活后不可避免把自己打理得有些窝囊。她知道夕夜的话没有错,因此更加恼羞成怒,虚张声势地大笑道:“顾夕夜你是不是疯了?听说我和新凉要结婚,嫉妒得发了疯?”
“颜泽,我不是过去那个我,你不配让我嫉妒。新凉也不是你的名牌衣服,存在只为满足你的虚荣心。我不会允许新凉和你结婚。”
“允许?你搞搞清楚好吧,你在新凉心里算什么呀?我们结婚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允许了?”
夕夜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顾夕夜你想干什么?你又要不择手段了吗?你要像害死卓安那样害死我吗?其实你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吗?”大声的咒骂紧跟着从身后追来。
夕夜紧蹙眉,发丝被风扯乱在眼前。
[二]
已经够了。
高二那年,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面前。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几秒钟以前你还听见她叽叽喳喳说笑的声音。
你才知道人原来如此脆弱,生与死的距离仅一步之遥。这不是时隔几年就能全无负担地再度谈起、轻松假设“如果当初”的话题。
即使偏偏只有你知道真相,即使被误解得再深再久,你也不想提及。
[三]
周五晚上在家吃饭,父亲又追问为什么信用卡里的钱一分没动,夕夜说自己的收入还能维持。
“我们小颖能力很强。”母亲脸上写满自豪感插嘴道,“事业一定会越来越好。对了,现在离开了学校,住在哪儿啊?”
“和朋友一起租的房子,离电台很近。”女生顿了顿,“离学校也很近。在那片地方生活了四年,什么都习惯了,怎么也不想离开。”
“也对,你喜欢就好。”母亲点头说,“是男朋友么?”
“不是的。只是高中起就关系很好的同学,比那房子还让人习惯。”
“那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倒是没有,不过有喜欢的对象,七年了,没有对他说过,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是个什么样的人?”母亲问。
夕夜淡淡地笑起来,瞥了父亲一眼:“您见过,爸爸也见过,”她在家人们好奇的目光中短暂沉默,微微压低了头,“是贺新凉。”
母亲沉不住气,餐叉从手中滑落进餐盘,发出清脆的碰击声。“哎呀,怎么……”
静颖抿嘴忍住笑,头也不抬就能感受到父母投来的目光:“你们别看我,早跟你们说了我对贺新凉没感觉。姐姐的事,妈妈你明天出去应酬时不如问问贺新凉他爸,让他去探探口风。”
夕夜原以为作为知情者的静颖会起反作用阻止自己,没想到她竟顺水推舟,有点吃惊。
晚饭过后陪她去遛狗,问起为什么。
“我不爱贺新凉,你也不爱,但并不希望他陷入不幸。前几天我也听朋友说颜泽和他要结婚。虽然我没你那么大决心非拆散他们不可,但我也觉得他俩现在结婚实在太仓促了。两个人之间有很多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新凉急于用结婚这件事向对方同时向自己证明他还爱颜泽,而颜泽从来不爱新凉,她只是需要新凉,或者说需要这么一个人--长得帅、家境优、性格好、对她言听计从。”
夕夜微怔,停住脚步盯着静颖待了半晌。
新凉和颜泽外在的条件实在差距太大,让人无法想象颜泽对新凉远不如新凉对颜泽爱得多。就像从前,假如谁揭穿夕夜嫉妒颜泽,也让人难以置信。
“你果然是旁观者清,圈子内的人多半没有理智,我出此下策其实心里不无怨恨。我也曾真心喜欢过新凉,只是替他感到非常不值,说不清其中道理,冥冥之中觉得应该阻止这件事发生。”
“你也曾真心喜欢过新凉?”静颖回过头,瞳仁里闪烁着讶异,“你怎么会喜欢他?你喜欢他什么?”
夕夜被猛然问住,眨了眨眼睛。
回到最初的时候,怎么会喜欢他?而又是喜欢他什么?刚进校时听同班的女生叽叽喳喳议论哪个男生长着“校草脸”,知道最受追捧的那个和自己有点渊源,是自己曾经最好朋友的男友。关系就这么简单,本以为不会再复杂一点。
谁知某天放学后,和夕夜一起打扫的季霄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女生为了拖地,独自拎水上楼,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同班的贺新凉就一步三个台阶地从楼下追上来不由分说地提供帮助。
微怔的当下,女生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往后让了半步。
接过水桶的那只手,干净纤长,骨节分明,经脉在颜色偏深的皮肤下走成遒劲的曲线。
不可思议。
只是因为这手,这瞬间。
突然喜欢上了这个人。
时隔不久的运动会上,参加四乘一百米接力的颜泽在迈过终点的瞬间摔倒,被贺新凉横抱起来送去医务室。夕夜留在终点线旁边呆呆地看着两人远离自己的背影,伤心到了底,可正是这份伤心让她辗转反侧一整夜确认了自己对贺新凉的喜欢。
之后的周一,她回校吃了早饭,在楼梯转弯处的落地镜里看见形容憔悴的自己,感到不妥,急急地跑向寝室换了件纯白色的连帽卫衣,外面再套上深青色校服,脸色立即被衬亮了。
情窦未开时绝不会有这种小心机。
进教室时挺直腰,踮着步,姿态格外优雅,没有往贺新凉那个角落看,却知道男生的目光在随着自己移动。
也是从那天起,大家突然发现这个女生变了,说不清变化在哪里,好像她的身体向外延伸出了奇异的柔媚枝蔓,不是像从前那种精巧稚气的漂亮,而是让其他同性感到威胁的美。
她总是站在远远的地方微蹙着眉,看新凉和颜泽谈笑风生,心如刀绞,误解了真爱的意义。
[四]
夕夜搬来与自己同住的事,季霄没有告诉亚弥。
父亲的公司受行业经济景况的影响资金周转不灵,已经到发不出工资的境地,家里气氛分外压抑。本着逃避的心理,连续几周没回家,季霄不想连宿舍这最后的避风港也失去。
手机铃声骤响,他翻过屏幕,见是亚弥,便把手机放得远远的,用枕头盖起来,继续拖动鼠标。
和亚弥只相差一岁多。
可如今一个在校园,一个在职场,一方无忧无虑另一方忧心忡忡,考虑的东西全然不同,心理距离越来越远,倾听与倾诉都觉得疲惫。
房门突然被大声捶响,季霄惊得从电脑前跳起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夕夜在门外喊他名字。
季霄连忙拉开门,女生一把抓住他手腕将他拖到电视前:“快来看看这是不是夏树?”
可是电视屏幕中却在播放新闻。
男生一头雾水。
夕夜遗憾地发出一声“唉--”,补充说明:“刚才我看见主持人身后的路人好像夏树,可惜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