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的!”
律师的话尚未道完,便陡然被陆语打断。
真相来得犹如一场毫无预警的龙卷风,风卷残云,飞沙扬砾,吹乱了人心,摧毁了理智,以至于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里,陆语完全没有办法相信——
唐奕承那时竟是为了保护她,才甘愿忍受牢狱之灾,灭顶之罪。
他们各自悲哀、各自痛苦、相互折磨、相互怨恨的那整整七年,在真相大白的这一刻,竟反倒被衬得如此酸涩,如此悲凉,如此令人扼腕痛惜。
这让她如何接受?
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竟是在那七年,在那数千个灰色日子里,给予她无限温暖的、被她称为“朋友”的那个人!
这会不会太可笑、太荒唐了?!
陆语从来不知道,所谓的弥天大谎,所谓的瞒天过海,不过是个伸手一戳,便会像气球一样破掉的笑话,却偏偏有人遮遮掩掩、缝缝补补,换得那短暂的偷天换日,将那些无辜的人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使劲地摇着头,突然什么都不想再听了,干涩的声音像是破碎的棉絮一般七零八落:“罗律师,对不起,请你不要再说了。过去的事情我不关心了,我和唐现在生活的很好,我不希望任何事再打扰我们……”
是真的不关心么?
还是——
没勇气面对?
陆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脑子混沌极了,根本无法思考,站起身就要走,却被罗伯格下句话揪住了脚步。
“陆小姐,这些事情唐先生应该很早就知道了。”
陆语身子一抖,双腿在蓦然间顿住。
她心底那种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强烈酸涩,就这么被对方这句话再度翻搅起来,那酸意冲进鼻腔和眼眶,让她忽然有一种情到深处难自处的错觉。
见陆语怔住,罗伯格示意她坐回来,他口吻不变:“有件事,我还希望陆小姐可以帮个忙……”
赵华庆最新犯下的一起强`奸案中,受害者是位华裔留学生,只有十八岁的少女。罗伯格正是她在此案中的代理律师。
陆语的不雅视频案已经超过了法律追诉时效,不可能再提出控诉。这样的情况不止她一个人,罗伯格希望她可以和其他受害人一起签署一封联名信,提交给陪审团和媒体,虽然不算直接有效的证据,但起码可以引起对事态严重性的更广泛关注,最好能严惩罪犯,多判赵华庆几年。
这也是他跟陆语说了这么多的原因。
陆语没坐,站着听完,她清澈的眼眸依然无法聚焦,眼底翻卷着支离破碎的光。
所谓的“帮忙”,其实意味着她那段不为人知的隐私会被公诸于众。
也意味着,唐奕承替她守护了七年的秘密,最终会以用这种方式呈现出来。
“你让我考虑一下。”陆语闷声说完,摇晃着身子走掉了。
**
司机准时来接陆语返回唐宅。
“麻烦你把暖气再调高一点行么?”陆语抱着肩膀坐在后座,连大衣都没脱。
她已经是第二次提出这个要求了,司机忍不住面露疑惑,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真有那么冷么?车内温度显示二十六度,司机已经热得满头大汗了啊。
可陆语就是没来由地觉得冷,一想到梁梓行那个人,她只觉一阵恶寒顺着脊梁骨往上爬,每颗细胞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似的。
梁梓行有一张和煦俊朗的面容,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就连他对陆语的一言一行都像是阳光一样普照着她。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陆语不相信他是个伪善的人。就像那华丽的面纱揭开一角,终究还是会露出腐败的皮囊和坏死的血肉,只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罢了。
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她心头昔日的那抹阳光,变成今朝的乌云,只用了吃完一个甜甜圈的时间。
可陆语用了一路的时间,都没有消化掉这个可怕的事实。
她回到唐宅,刚好赶上吃晚饭。
沈素芳的面色和缓许多,乍看之下,与往常无异,倒是换作陆语心事重重了。她晚餐吃的很少,只吃了一块烤鸡和一小份土豆泥,便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躺在床上,陆语算了算时差,是b市的早晨。
她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每次拨出唐奕承的电话时,心情都不一样,但没有一次像今晚这样,紧张的,矛盾的,还有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潮澎湃,这让她的指尖都有些轻颤。
短暂的待机铃音过后,唐奕承沉缓清醇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入她的耳膜。
“小语,你这么快就想我了?”
他的声音明明和平时一样好听,可陆语却突然鼻子发酸。
她没有立马回话,细微的电波里,一些想法又远又近的,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又该从什么地方讲起——
笨蛋,你就这样为我苦苦隐忍了那么多年?
笨蛋,你为什么不早点把真相告诉我?
笨蛋,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我是你坚强的小语啊。
陆语那种无法宣泄的、又酸又涩的情感变成了凝结于眼眶的泪水,以至于她按住嘴唇,才没让那鼻音泄露出来。
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她揪回神思,索性直言问唐奕承:“你还记得罗律师么?”
手机里陷入片刻的沉默。
唐奕承刚打完领带,猝然冒出的名讳令他喉头一紧,慢半拍才回道:“我不太记得了。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都不肯对她说真话么?
陆语心里苦苦克制的那团焦躁的火,仿佛瞬间被他这句云淡风轻的话点燃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情绪,张嘴便说:“唐奕承,不就是不雅视频么?你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比起我们这么多年承受的痛苦,那些视频算得了什么?如果不是你的故意隐瞒,我们说不定就不会有那水深火热的七年……”
这一刻,陆语觉得心里特别堵得慌,她甚至连该怪谁都不知道了。
怪唐奕承的隐瞒,赵华庆的变态,梁梓行的阴险,抑或是怪她自己?
唐奕承一辈子都不想让她知道的那件事,就这么被她一股脑统统说了出来,而且是用那种憋屈又稍显凌厉的语气,这让他的喉结滚了一下,只觉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似的,发干发紧。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我不会为了那些可恶的视频寻死觅活。我们不是很早就说好了么,无论生活丢给我们什么样的磨难,我们都会一起扛。你怎么能言而无信?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可以和你一起勇敢面对?”陆语终于一鼓作气说完要说的,她真怕中途被他打断,思维空白一瞬就再也续不上了。
她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像是幽静的湖面上突然响起的箫声,凄楚又哀婉,仿佛在低低地控诉着什么,每一个音都让唐奕承额角直跳,就连他原本深邃又温和的眼神有都些微的凝固。
他想反驳,可是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么?
也许,时光改变的不只是他,她也变了。
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勇敢,也要坚强太多。
陆语的尾音落尽,也不给唐奕承说话的机会,她说了句:“我困了,要睡了。”便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在床上,蒙上被子,陆语的眼泪像是开闸的洪水,一串一串地流下来。
人这一生有多少个七年?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蹉跎掉他们那些永远不能重来的青葱岁月?
他难道不知道,对她而言,这世上再没有另一种痛,比失去他更让她难过么?
他以为他在保护她,却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想一想,这种盲目的保护,何尝不会变相地造成更大的伤害?
陆语不知自己在被子里闷了多久,直到有信息进来,她才抹掉眼睛里湿漉漉的水汽,摸索着拿过手机。
信息是唐奕承发来的。
小语,我现在要去机场。明天下午我会去你的颁奖典礼,见面再说。
他原本是想突然出现给她个惊喜的,但现在看来,能安慰她激动的情绪比什么都强。
**
陆语一夜被噩梦滋扰。
梦境中,梁梓行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多了几道刀疤,血肉模糊的样子很是惊悚狰狞,他死死地掐住陆语的脖子,目眦尽裂地说着什么。
无声的梦魇,陆语在凌晨三点被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吓醒。
她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冰凉。
半夜惊醒后,陆语就没有再睡着,直到隔天晨光微曦,她才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已经是中午了。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她和佣人ella在。
ella直接把午饭端上桌,跟陆语说:“沈女士本来是想带你去超市的,但看你倒时差睡得久了,她就没叫醒你,让陪着去了。她们过一会儿才会回来。”
陆语这才知道另一位女佣叫,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午餐是西式的,陆语吃完就上楼换了衣服,被司机送去颁奖典礼现场。
摄影大赛的颁奖典礼在第五大道附近的一幢超高层大厦里举行,连同摄影展一起,场面颇为隆重。陆语特意化了淡妆,穿了事前准备好的小礼服。
礼服是唐奕承帮她从法国定制的。
车子稳稳地停在大厦门口,侍者打开加长豪车的车门,细跟黑色高跟鞋先落地,高跟鞋的主人有着秀美的脚踝,往上是匀称笔直的小腿,及膝的珍珠白色裙摆剪裁成由高到低的弧线,微微蓬起来,裙角缀着露珠般细碎的钻石,素雅低调又不失奢华,将陆语的苗条身材展露无遗。再配上她的黑发和大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东方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