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奕承却依旧无动于衷,深邃的眼眸如冬夜一般寒凉,也如月下清潭一般澄清分明,他本想反驳李雁,那被邪恶之心所扭曲的“委屈”早已不再是委屈,而是逞凶肆虐的借口,是利欲熏心的邪念,是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可话到嘴边,他只说:“李雁,你省点力气,留着去跟警察叫屈吧。”
他冷冰冰的话音落下,李雁俨如泼妇撒疯,居然踉踉跄跄地朝他扑过来,伸手就要抢他手里的登机牌,却在近身的那一刻,李雁浑身一抖,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几位彪形大汉死死地扣住了,任她如何张牙舞爪,也无法挣脱。
他们是唐奕承的保镖,唐奕承不再多留,沉声扔下句:“把她送去警察局。”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连背后再度传来李雁失心疯一般的叫骂,他都没有顿足分毫。
于是,李雁那句“姓唐的,你这个混蛋!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不姓唐吧……”就这么淹没在嘈杂的人潮中,湮没在喧嚣的空气中,并未灌入唐奕承耳中。
尘埃落定,李雁会得到法律的制裁,唐奕承已没心思在那位疯妇身上,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梁梓行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事来,恐怕谁都料不准,唐奕承不能拿陆语和沈素芳的安危开玩笑。他原本想要搭乘下午的航机飞去纽约跟她们会合,可他有一场十分重要的会议,不能缺席。所以他给纽约那边打了电话,安排保镖保护两个女人,又给陆语发了微信。
离开机场,唐奕承驱车驶向市区的集团大厦。
公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从车窗外掠过,笼罩在阳光下的繁华都市在这一刻犹若过眼云烟,化作人生中的一线风光,一粒浮尘。
唐奕承忽然就感觉到内心宁静下来。
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在那片宁静中,他想起了陆语——
曾经的某一天,她瑟缩在陆宅那扇再也进不去的朱漆大门前哭泣,任由大雨浇湿身子,任由对亲情的苦苦思念吞没自己;
曾经的某一天,她枯坐在后海那片结着薄冰的河畔旁,任由大雪纷飞冻僵自己,任由失去奶奶的痛苦在她心里发酵膨胀;
曾经的某一天,她跪坐在父亲的墓碑前泪流满面,任由寒风吹过苍白的脸颊,任由对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的愧疚啃噬身心……
世态凉薄,人心难测,李雁何谈“委屈”?
若说委屈,谁又有他的小语委屈?
她那些眼泪都不能倾诉干净的悲伤,是命运的捉弄,又何尝不是人为酿造的悲剧?而今时今日,她这所有悲伤的罪魁祸首之一,终于得到了惩罚。
唐奕承释然,他终于为陆语做了些什么。
收回思绪,他给宋远拨了电话,让宋远帮他订明天的机票,直飞纽约。
他想她了,想见她。
他要亲口告诉她,他替她收拾了那个贱人。
**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沈素芳一直在睡觉。
陆语觉得沈素芳其实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想说话,又或者,在阖着眼凝思什么。陆语没有打扰她,自顾自该吃吃,该睡睡。
飞机降落在纽约肯尼迪机场时,是当地时间的中午。
时隔多年,重回故地,陆语到底是有些开心的。
当初跟唐奕承分手后,她本来想着这辈子都不会来纽约了。人在触景生情的时候,甜蜜的回忆会变得酸涩,痛苦的回忆会加倍难受。可是现在不一样呢,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们被迫分开的手、再次牵在一起,那些疼痛的过去似乎已经不再是悲伤的灰色,而是和她头顶的这片天空一样,湛蓝,也无瑕。
唐奕承安排了司机,陆语和沈素芳上车,轿车直接驶向曼哈顿的高档别墅区。
陆语开通了数据漫游,一开手机,她就看见唐奕承的微信进来。
小语,梁梓行逃逸到纽约了,你和妈小心。
陆语心里“咯噔”一沉,隐约嗅到一股严肃的味道,但很快的,她又觉得是唐奕承多虑了。没作多想,她回了个:好的。
然后她举起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张照片。
沐浴在阳光中的布鲁克林大桥,绵长的桥身由上万根钢索吊离水面,远处海天一色,几朵淡淡的白云异常素净,仿佛是在浩海碧波中飘动的叶叶白帆。再加上陆语的摄影技术没话说,拍出来的照片效果相当不错。
她把照片发给唐奕承,也没打多余的字,就是到此一游的意思。
b市已经入夜了,她本以为唐奕承不会回复这种无聊的照片,殊不知,他竟然回了段语音过来。
陆语把手机举到耳畔,听他问她:“记不记得我以前带你来布鲁克林大桥拍过照?”
那熟悉的声音低沉醇厚,但又绝不会显得粗重,尾音带着一点点散漫劲儿,听得陆语的耳朵软软的。
她不由抿着唇角,笑了。
她怎么会忘记,当时她坐在他的小货车里,他故意放慢车速,让她把相机镜头探出窗外拍下那副美景,气得后面的车猛按喇叭。
一样的冬天,一样的悬索桥。
原来,岁月浸染,心中镜像却依旧清澈见底,只要低头,便可以看见——那水波中晃动的金色阳光,一如那个明媚温暖的冬天。
第51章
51.
唐奕承位于纽约的住所,是一幢尖顶的米分灰色两层别墅,周边十分宁静。
别墅门口有大片的绿化带和草坪,只是赶上冬季的尾巴,乔木不是那种绿油油的颜色。树叶凋零,枝桠光秃秃的,露出树木原本的浅褐色,有和煦的阳光打在树上,竟是泛着淡淡的金边,不令人觉得萧索,反而别有一番“莫问春曦几更还,腊月犹是不觉寒”的温暖意境。
沈素芳把陆语带进屋,便说身体有些不适,想先休息一会。
陆语见她从离开b市就一直脸色不好,有点担心:“沈阿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旅途劳顿,我歇会儿就好了。”沈素芳强颜扯笑,转而跳转了话题:“你这些天就住在奕承的房间吧,佣人已经收拾好了。”
陆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沈素芳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恐怕跟李雁有关,可对方不想多说,她也不好再问,只能点点头,跟着佣人上楼去房间。
沈素芳以前做的是伺候人的活儿,自然不习惯被别人伺候,因此唐家在纽约四百多平米的别墅里只有两位佣人,都是体型偏胖的白人妇女。
其中一位不知叫什么,陆语压根没看到那人的正脸。从她进门,那位佣人就在花园修剪草坪,只在陆语眼里落得个虎背熊腰的模糊背影。
而另一位叫ella的女佣明显比较热情外向,把陆语带到房间,又耐心地告诉她室内的各种遥控开关如何操作,在确定陆语都搞明白了之后,她才欠身离开。
唐奕承的卧室呈浅色调,后现代风格。尽管他有大半年没住在这里了,但房间依旧干净整洁得一尘不染。落地大飘窗的视野通透,可以看到外面的露天花园,低矮且宽大的窗台被设计成坐榻,上面铺着白色的皮质软垫和一个欧式小茶几,处处尽显精致奢华。
男朋友过得好,按理说陆语应该开心才对,可她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忍不住腹诽:也不知道唐奕承是从哪一年发迹的,他居然把她蒙在鼓里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在美国享福。
幸好这点小埋怨只是一闪而过,陆语并未纠结。
摄影大赛的颁奖礼在明天,陆语在飞机上睡过一觉,现在一点不觉得困顿,沈素芳又是一副“闲人勿扰”的状态,她一个人待得闷。不知转念想到什么,她安放好行李便走出房间,下楼找到了ella。
“我想出去走走。”终归不是自己的地盘,陆语出门前还是得打个招呼。
ella事先得到了唐奕承的吩咐,她让陆语先等一会,转身去打了个电话。片刻后,司机和保镖都到门口了,她这才放陆语出去。
看着那几位人高马大的白人男子,陆语只觉唐奕承真是小题大做。梁梓行就算逃来纽约了,也不可能来伤害她啊,毕竟多年情谊摆在那里,这点笃定她还是有的。
轿车驶过市区,驶过那些熟悉的街景,半小时后停在了唐人街附近的一处华人社区。
陆语开门下车,没让司机离开,她说:“麻烦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司机应了声:“好的。”
这里与唐奕承居住的富人区明显不同,普通的旧式公寓楼,环境也稍显喧杂,却是陆语再熟悉不过的。
时隔七年,那幢她曾经进进出出过无数次的公寓,看起来比以前更老旧,也不知道地下室是不是早已荒废了。
一时间,陆语莫名有些心跳加速。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荒废已久的旧房间,里面锁着很多回忆,终于还是有这么一天,被人叩响了积灰的门,即使不知道里面还剩下些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进去看一看。
地下室的入口在一层背后,狭窄的楼梯之下,廊道灯光偏暗,阴晦又潮湿,斑驳脱落的墙面上绘着各种涂鸦。似乎是那繁华都市里,隐秘且不为人知的一角。
陆语心里明明有制止的声音,可脚步不受控,她快步绕过去走下楼梯,直到来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前,她才放缓步子,米分饰掉上一刻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