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沉气,她抬手,敲了敲门。
逼仄的走廊里除了回荡着“咚咚”的敲门声,以及那声音带来的回音,再无他响。
大概,真的是没人住了。
陆语不死心又敲了几下,仍旧没人开门。手垂落回身侧,她忽然感到有点惆怅,仿佛跟过去的时光打了个再无回应的招呼。
孰料,就在陆语转身欲走的那个瞬间,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沉重的声响在这静谧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嚯”地偏头一看,就发现有一团高大的黑影投射在楼梯转角处的墙面上,朝她移动过来,渐行渐近。
陆语心中一紧,竟是莫名生出几分怯意。
这一带的治安并不是很好。
她十分熟悉地形,地下室只有一个出口,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她连逃都逃不出去。可待那人近身,陆语又略微松口气。
来者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身材高大了些而已。
“请问您是住在这里么?”陆语礼貌地用英语问道。
白人妇女手里拎着超市的环保袋,她奇怪地看了陆语一眼,回道:“我是佣人,过来打扫房间。你有什么事?”
陆语笑了笑,“我以前在这里住过的,可以进去看看么?”
妇人掏钥匙开门,看向陆语的眼神越发古怪,她急忙又解释了一句:“我就是想看一眼,保证不会乱动东西的。”
女佣想了想,应道:“那你进来吧。不过你什么都不要碰,男主人脾气不好,要是知道有人来过,他肯定会发火的……”
陆语点了点头,在对方的碎碎念中,跟着进了门。
时隔数年,这间地下室还有人租住,只怕不知换了多少拨租客,黑人、白人或是黄种人更是可能皆有之。如果说,陆语并不指望在这里寻找到什么记忆,只是没来由地想要重回故地看上一眼,那么在她进屋的那个刹那,她简直是宛若置身梦境了。
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跟她当初离开时的样子,居然所差无几。
那张会“咯吱”作响的木床、那张漆皮剥落的木桌、那扇只能漏进些微光线的木窗,乃至是墙上贴着的那张杰克逊的海报都还在那里,维持着原貌。仿佛没有经历过岁月的洗礼,仿佛没有经历过春夏秋冬,就静静地停在时间的某个点上。
陆语那一片刻的怔忪,让她呆呆地站着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但也只是怔忪了一片刻,她便收回神思。
地下室的租金便宜,但凡租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境都不会好,懒得将房子翻新也在情理之中,手边之物如果还没报废,大抵就凑合着用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唐奕承毕竟不是那位落魄少年了,这里不再是属于他的世界,也不再是束缚他的牢笼,以他如今的身份自然是住在富人区的豪华别墅里,恐怕繁华城中的这处角落早已被他遗忘。这个小小的空间,此刻也只能让陆语缅怀一下逝去的青葱年华罢了。
那边厢,女佣将采购来的新鲜蔬果放进冰箱,很快过来催促陆语:“你看完了没有?男主人明天就要回来了,我还要打扫卫生。”
陆语赶紧收回视线,不忘道谢:“看完了。我要走了,谢谢你。”
她掩门离开,女佣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拿着块抹布继续擦拭家具。直到收拾完屋子,女佣才从环保袋里取出一盆仙人掌盆栽,放在窗台上。
哎,男主人的仙人掌不知道为什么死了,她新买了一盆差不多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为此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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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还停在那里,唐奕承派来的两位保镖站在车外,见陆语从公寓楼里出来,伸手就要帮她开车门。
陆语心里到底因旧时记忆翻涌出来,而或多或少有点波澜,她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附近走走。”
保镖有点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好的,那一个小时后我们再来接你。”
怎么弄得跟犯人放风似的,陆语无奈地点了头。
社区一带的配套齐全,拐两个街口就有一溜小店,吃喝俱全。陆语走进一间卖甜甜圈的店铺,买了杯咖啡和一个巧克力甜甜圈,坐在临窗的位置上。
以前唐奕承常买这间店的甜甜圈给她。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巧克力外皮入口即化,松软面米分包裹下的奶油缠绵在味蕾上,香气四溢,像是有甜甜的小人在陆语舌尖上跳舞,她满足地舔着嘴唇,又咬了一口。唔,还是原来的美妙滋味,一点没变,比b市星级酒店里的甜品还道地。
她嘴上专心咀嚼,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来往的路人,陡然听到身边有人叫她。
“misslu?”
陆语微微一怔,吞咽的动作不由得停住。
这里应该没人认识她吧?
循着声源扭过头,陆语愈发疑惑了。
她身侧站着位中年华裔男人,一身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件长大衣,他手里拎着个公文包,样貌平平,也不是熟悉的面孔。
“你是?”
陆语还在脑海中苦苦思索自己是否认识这张脸,对方已经换上中文,自我介绍道:“陆小姐大概不记得我了。七年前,我是唐先生的辩护律师,曾经跟您见过一次面的。”
陆语惊讶地张了张嘴,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哦,原来是你。你好。”
当年,唐奕承面临故意伤人罪指控,以他的经济条件自然是请不起知名律师的,这人就是法院指派给他提供援助的律师。陆语隐约记得他叫bergluo,当时他们确实曾见过面,她让对方带话给唐奕承,说她不会等他出来。
天天跟冷冰冰的法律条文打交道,律师多少都有些刻板、不近人情,所以当时罗伯格也没问陆语原委,领了话便走。
多年前的一面之缘,再次街头偶遇打个招呼足够了,可罗伯格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竟然拉开陆语对面的空椅子,坐下来。
“陆小姐,方便聊聊么?有些事情,我想你应该了解一下。”罗伯格推了推金丝边眼镜,口吻略凝重。
陆语听得一头雾水,她看了眼手表,时间富余,便说:“你请说。不过唐的案子不是早就结了么?”她实在想不出除了唐奕承之外,这位律师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罗伯格并不否认,他不疾不徐道:“案子确实是结了。但是当时我对案情并没有查得很清楚,我那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律师,唐先生的案子我才处理到一半,突然被知名律师团接手了,我也没办法继续跟进。”
停顿一下,他继续说:“还是这几天我在调查另一起案件时,才发现唐先生当年确实是无辜的……”
陆语的呼吸猛然一窒,她用那种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唐打伤人另有隐情?”
第52章
52.
“所以你的意思是……唐打伤人另有隐情?”陆语问。
“是的。”罗伯格点点头,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陆语。
“请问你认识这个人么?”他问。
陆语的视线落在照片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觉神经像是猛地被人挑动了一下似的,眼神一紧。
她怎么会忘记那张邪恶的脸。
难堪的一幕浮映在脑海里,陆语不由得咬紧了牙齿:“我认识他。他叫赵华庆,在一间留学中介工作,是个变态、骗子!”
没有错,照片中的男人就是当初试图强`暴陆语的那位色魔。
可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再说了,这人跟唐奕承又有什么关系?
陆语两道细黑的眉刚刚拧起来,便听罗伯格解释道:“赵华庆最近犯下了一起强`奸案,警方在搜查他的寓所时,查获了不少不雅视频,其中……”
稍事斟酌一下说辞,罗伯格才继续说:“其中也有你的,是在多年前偷拍的。”
陆语的惊愕程度可想而知,她对“不雅视频”的概念仅局限在各种新闻上,比如某某艺人的糜烂私生活被曝光,配上一些大尺度的艳照或不雅视频做佐证,又比如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丑闻,什么花季少女误入歧途之类的。她恐怕是做梦也不会想到这种不堪入目的东西,有朝一日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陆语仿佛狠狠地跌入冰窖池中,浑身一凉的同时彻底溺毙。她绞尽脑汁想要厘清什么,可大脑“轰”一声炸开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能哆嗦着嘴唇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搞错了?”
职业使然,罗伯格倒还是那种四平八稳的样子,他并不急于帮陆语解惑,而是问她:“梁梓行这个人你认识么?”
如果说,在甜甜圈店里指认色魔已足够令陆语惊诧,那么此刻只有“震惊”这个词,可以形容她听到“梁梓行”这个名讳时的心情了。
陆语一点都不笨,虽然她还不能还原整件事的真相,但她从对方的话里几乎是本能地觉察到——难道那一切跟梁梓行有关?
空气中的甜腻味道,似乎猛地凝固住。
陆语垂在木桌边角处的手渐渐收紧,纤细的指节因过度弯曲绷得近乎发白,那颤抖的声音从她嘴里挤出来仿佛不是自己的。
“我……认识他。”
她直觉上的反应,很快在罗伯格口中得到了证实:“赵华庆偷拍了不少淫`秽视频,通过网络交易出售。根据我这阵子的调查取证发现,当年你的不雅视频出售给了一位叫梁梓行的华裔男子。后来他买通小混混,拿这些视频去敲诈勒索唐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