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叔是周文王姬昌的第九个儿子,由姬昌向上推溯世系十八代,始祖为黄帝。
颛顼,姓姬,黄帝之孙。
颛顼有不才子,谓之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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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香炉的石料应该与雕梼杌的石碑是同一块石料。”万俟昭拔去炉中的香,并且将里面满满的香灰倒掉,仔细观察炉身。
燕彤把昏睡过去的康爷爷安置在房间角落的单人沙发上,转回身来和万俟昭一起观察香炉:“香炉内壁上刻着字,是古篆吗?”
“古篆有两种意思,一是指古代篆书,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大篆、小篆,”万俟昭用指尖仔细摩梭着香炉内壁的文字,“另一种意思,指的是上古文字,这只香炉上的文字,就是上古文字。”
“好高深的样子,”燕彤瞪大眼睛,“你认得这些字不?”
万俟昭很干脆地摇头:“不认识,但我认识对上古文字很有研究的人。”
用手机拍下香炉内壁的文字发送出去后,郎博士很快发回了信息:“这是一种带有符咒性质的祭文,大意就是请尽情享用香火供奉,早日成神,福泽子孙。”
把祭文刻在香炉内壁,利用符咒的力量汇聚香火中的信仰与尊崇,通过同一块石料雕制出的石碑与香炉之间如同母子一般的“心灵感应”做为媒介,将信仰的力量奉献给“母体”,在经过姬氏后裔世世代代的奉献积累之后,“母体”逐渐具有了“神性”,并在当下这一代,即将达到神力的巅峰。
所以虽然康家世代供奉的是自己历代的先祖,可在这只不同寻常的香炉的作用下,所有的香火其实都只给了那座梼杌碑。
“雕这座碑的人究竟是谁?”燕彤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
“虽然有族谱,”万俟昭指了指供桌上一只木匣子,“不过按名字现查已经来不及了,不如直接把谱上的人请来。”
燕彤眼睛一亮:“喔,那得有一个载体。”
万俟昭开始布阵,燕彤奔去卧房,把康隆弄醒,连拉带扯地带到了西屋。
“你们在干嘛?”即将成为载体的康隆还有些迷糊,“这是我家的小祠堂,你们不要乱来……”
“你老实坐着就行。”燕彤把他摁坐在红线结成的法阵中央。
“喂……你们!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康隆不是没见过这二位作法跳大神,直吓得四肢并用想要逃出法阵。
“怕什么?自家祖宗又不会害你。”燕彤把他推回去。
“不要啊——你们折腾别拉上我——我——”康隆吓得浑身发软,挣扎着想要摆脱燕彤的钳制,并且不惜使出很没尊严的赖招,一把抱住了燕彤的大腿,“放我出去!求你了啊大姐——”
“被你叫老了,不开心。”燕彤索性留在阵中,一只手就把康隆摁得动弹不得。
万俟昭已经催动阵法,咒文由口中低低吟来,片刻功夫,由红线结成的法阵就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啊——啊——放我——”康隆在阵中惨叫。
屋内不知从何处涌进了无数的光影,无形无色,却又能隐隐看出幢幢的轮廓,层层叠叠地聚在法阵四周,偶尔闪过一角眉眼,或是半片疑惑的神情。
“我要去厕所——我憋不住了——”康隆嘶嚎。
“打扰诸位安息,还请见谅,”万俟昭在光影中声音沉静,“实是眼下大祸将临,还请诸位援手相助……”
“快看,”燕彤扳起康隆死命埋在她腿上的脸,悄声道,“你祖宗,这些都是你祖宗,老万把你千年前的老祖宗都请来了,不看可惜了啊。”
康隆一脸泪,死死闭着眼:“放我走……我没有祖宗……你害我……”
“……所以我想请问,诸位之中,是哪一位雕了这座梼杌碑?”万俟昭目光掠过光影,光影们一阵不安的掠动。
“放我走……你们要害死我……”康隆哆嗦着,突然身体一僵,“是我。”
燕彤放开手,看着康隆沉眉肃眼地慢慢站起身,伛偻的脊背挺得笔直,个儿头仿佛一下子高出了一截,神情如同换了一个人,带着冰砂似的冷峻和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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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
帝王之子尚有不肖,何况常人乎?
康非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才子”。父母让他往东,他偏偏想要往西,父母想要让他读书考功名,可他偏偏只喜欢石艺,父母想让他娶陈氏女,可他却只喜欢张家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要和长辈对着干,孝字大过天,那个时代没有人敢违逆自己的父母,这让他觉得,他不是在做自己,他只是父母手中的工具,为了满足他们的意愿、达成他们的目的而存在。
他不想这样,他只想做他自己,为自己做主,率性而活。
于是他娶了张家妇,父母不承认他的妻子,他去做了石匠,父母将他逐出家门,他想靠手艺挣钱,父母四处宣扬他的不孝,他想有自己的人生,父母和全天下人指责他的叛逆。
大家给他背地里起了个绰号叫梼杌,是耻笑他的不孝与不教。他索性就在家里供上了梼杌像,从此执迷不悟地信奉与膜拜。
因为受到了身边无数的冷眼、指责与排斥,他这一生穷困潦倒艰辛无比,临终前他为自己刻了碑,碑后盘附梼杌像,他用自己的鲜血涂写碑文,用一生的不甘倾注斧凿,他立下遗嘱,要他的子孙后代世世信奉梼杌,香火永不断绝!
遗憾的是,他的儿孙并没能秉承他的叛骨,贫穷让人轻贱尊严,他的儿孙没过多久就重新回归了康氏族中,从此后中规中矩,湮于洪流,仿佛他的出现不过是参天大树旁逸斜出的一条枝桠,丝毫影响不了顽固的冠盖之势。
倒是他用雕刻石碑剩下的石料做的那只香炉,一代代传袭了下来。
*——*——*——*——*
“你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在前往坟圈小庙的路上,燕彤偏着头问康非。
康隆原本英俊的面孔染着康非冷峻的神情,竟有着一种傲世独立的气魄。
“的确,我不曾想到恨与不甘也能产生形意,继而成邪。”康非大步走得沉健。
“你现在还有不甘吗?”燕彤打量他的神色。
“时过境迁,再多的不甘也已烟消云散。”没有什么能够强得过时间。
“你后悔过吗?”这个世界永远容不下异端。
“我只后悔没有令更多的人听闻我的所为。”那样的话,也许就会有更多的人成为不愿屈从的梼杌。
小庙被砸出的无底坑边,燕彤仰脸看着坑上悬挂的铜镜,镜下站着康隆,镜中却是康非的脸,他有着一张宛如石雕的沉毅面孔,眉眼间却挑着桀骜难驯的叛逆飞扬。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制服邪神的,只有邪神的创造者。
“刀。”康非伸出手。
燕彤从背后抽出自己的刀递在这只手上,这只手沉稳如山。
雪亮刀光一闪,康隆的手腕被割了寸长的血口,康氏族人,血脉相关。
鲜血滴入坑中,团团黑雾蒸腾而出,化精神为神意,奉信执为神形,以鲜血祭祀,用灵魂上供,祠以香火,千年成神。
康非的精魂由康隆的头顶心脱出,犹如一团耀眼的白色星尘,迅速驱散了团团黑雾,他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后直入坑洞,霎时间白光喷涌而出,照亮了庙宇上方大半个天空,燕彤抬手挡住光,仍旧仰着脸看那铜镜,铜镜里的康非年轻英俊,飞扬着眉毛,闪动着眼睛,唇角挑着不谙世事的狷狂,笑得百般玩世不恭:
“我命由我不由人,纵是千夫所指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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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楂村的清晨被一声惨呼打破了宁静。
“我被人割腕了!我被人割腕了!有人要杀我——不对!是鬼!是鬼要杀我!”康隆瘫在沙发上大呼小叫。
“说真的,”燕彤坐在他对面的茶几上,支着下巴看他,“你要是有康非的八分骨气,我就狠狠跟你搞一场。”
“康非是谁?”康隆立刻收了嚎叫,“搞一场什么?你是不是觊觎我很久了?”
“搞对象。”燕彤伸了个懒腰,起身回房收拾行李。
“爷爷!”康隆从沙发上跳起来,“现在把我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康非还来得及不?”
回到水杉市后不久,新闻里播出了冥楂村三成村民因误食变质食品不幸死亡的消息,如同其它相似的新闻一样,在眼下这个信息爆棚的时代,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成为人们口中永恒的议题,旧的事件很快被新的事件淹盖,像一滴水掉进奔腾的大河,转眼消失了踪影。
“那些村民是谁去解决的?”燕彤问。
“有一个专门处理类似情况的组织,”万俟昭合上笔记本电脑,“他们的职责就是杀掉不得不杀的人,他们背负着难以想象的心理包袱,尽管是做好事,可杀人终究是在残害生命,所以他们始终不能为人所接受,终年见不得光,游走于黑暗之中。”
可见这世上有些事永远无法是非分明,衡量善恶的标准不在规则,而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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