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薇不能接受他这样官僚和外交的口吻。得是有多少年的修炼才够把话颠倒过来说,还入情入理?
何静薇明白,闵英修既然年轻力壮,相对于公司的老板斧,资历自然就浅一些。他要打开局面,树立威信,做到令行禁止,就必须大张旗鼓地做一大件事,杀鸡骇猴,敲山震虎。
这个道理何静薇不是不懂的,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做了就做了,又何必在此假惺惺呢?
何静薇没有接话,低下去的眼里明明有恨。也许越是始作甬者,越会想尽办法把自己撇清。她不过是他利爪下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又何必兔死狐悲?
见何静薇咬着嘴唇低头不语,闵英修又道:
“何组长,你很聪明,但聪明并不是职场安身立命的必要条件。如果不小心遭遇逆流,我希望你能及时避开。我找你来,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在海华,他们正缺一个行政总监,我介绍你过去,他会关照你。”
何静薇简直要佩服闵英修。他得是有多深的功力,能够对一个被他踢落井中的人,目光里却饱含着欣赏、爱怜,甚至要施以援手?何静薇似乎看到眼前被吊起一根醒目的胡萝卜,再上面,却是钩子。
“闵总,多谢您的抬爱。”何静薇嘴上言谢,神情却不卑不亢,“小船不可重载,行政总监的职位,我实在不敢当。我是这样想的,只要拓达愿意给我一口饭吃,我就会一直留在拓达……这说起来有点煽情,好像我对公司忠心耿耿一样。其实是我在公司养懒了,做惯了咱们公司的活儿,换个环境也许不能适应……”
闵英修感觉得到何静薇语中带刺,他无所谓地笑笑:“何组长,忠心可以分为很多种,你一定听过宠物和爱将的区别……不要着急拒绝我,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我等你的答复。”
何静薇不知道闵英修在影射什么,但她已经开始厌恶他了。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是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像要强-奸人的意志,半点不许人忤逆。
桌上的咖啡袅袅地升腾着热气,渐渐模糊了闵英修脸的轮廓。
何静薇只能点头言谢,出了门去。
从十七楼下来,何静薇只觉得心力交瘁。
她缓缓地走到了公司消防层那段闲置的台阶上,只觉得身上像有精气在向外流散,越来越无力。她坐下来,双手拢住脸,伏在膝盖上。
遭遇了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理智的人都应该明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才对。
何静薇问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留在拓达?为什么不能痛快辞职一走了之?
难道是因为自己怕了?就像在黑暗中的同一条马路,走惯了右边,忽然走左边,就没了安全感。然而何静薇从不怕黑,也不惧于改变,更不惮于独行。
那么,是因为自己有所期待么?何静薇说不清楚她心里在期待什么。或许,是在等待顾总给自己一线希望?出了这些事,顾总知道么?他知道闵英修设计陷害她么?她突然很想见见顾总。
可是,她已经好久没见到顾伍扬,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何静薇有些吃力地摸出电话,拨通了苏州老家的电话号码。
“妈,我有件事想问问您。”何静薇扯出些笑容说。
“什么事?”
“如果有人请你去当女总统,你去不去?”
母亲在那头笑了,说:“女总统啊,我当然去了。”
“可是对方姿态很高呀!要您对他三扣九拜,您还去吗?”
“那你想不想去?”
“我才不去哩!”
“呵呵!”母亲温和地笑,“薇薇,你说得对……不过,不要把施舍给你机会的人当成敌人。”
“我知道。”何静薇说的时候,在心里顺便问候了一下闵英修的大爷,接着又说,“妈,您说,一个人要是在一个地方呆烦了怎么办?”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薇薇,人这一生,总要呆在某个地方。最大的烦恼不是呆在什么地方,最大的烦恼是你自己,是你的心愿不愿意停下来。静得下心来,沉得住气,你就成功了;心气散乱了,放弃离开了,你就失败了。你记往,一心一意,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力量。”
何静薇常常从母亲的话里获得力量,又常常因为母亲的话,参透自己的幼稚和无知。何静薇咬了咬嘴唇,跟母亲说了再见,挂上了电话。
永不放弃,也是母亲对父亲的坚持。
何静薇蓦然明白,原来女人的一切能量,最终源自那份坚守。
……
何静薇的命运未定,却忽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主管销售的副总裁雷鸣辞职!
事情来得太突然,销售部一下子炸了锅,销售代表们该跑的业务也不跑了,齐刷刷地全都回到了公司,等着上头的动静。
事实上,雷鸣周五就向李万忠提出了辞呈。周六李万忠就找来了顾伍扬和闵英修,商量接任人选的事。
顾伍扬知道雷鸣辞职的事后,也很平静,他说:“李总,我倒是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在一家大型外企当过销售总监。上次您带我去美国考察时,在飞机上遇见一个叫赫克托的,您还记得吗?”
顾伍扬之所以强调有李万忠的份,是想在董事会上通过李万忠的口推荐出来,避免自己落下挤走雷鸣、换上心腹的口实。
表面上看,这个赫克托跟顾伍扬只是途中偶遇,事实上,在知道雷鸣准备自立门户后,顾伍扬便开始跟赫克托频繁接触。
李万忠当然明白顾伍扬不会平白无故推荐一个途中偶遇的人。马路上捡到的也会靠谱,倒是奇了。他问:“英修,你这边呢?”
闵英修不以为意地说:“李总,您也知道,我刚刚回国,行内人认识得比较少。我一时想不到什么人可以推荐。嗯……顾总推荐的人,倒是可以看看。”
第29章 坑
董事会例会通常在每月的五号下午,可是事出突然,周一专门为雷鸣一事召开了临时会议。
会上葛德胜状态不太好,粗略听了一下顾伍扬提到的副总人选的情况,便问几位董事的意见。
“英修,你怎么看?”白董事看不上李万忠,更看不上顾伍扬,开口就问闵英修。
闵英修一开始倦倦地斜倚着,现在坐正了身体道:
“白董,我很欣赏顾总不拘一格网罗人才的做法,也觉得顾总推荐的人很值得看一看。所以我昨天上午有空的时候,跟那个赫克托见了个面,聊了几句。但是,我感觉有些话不投机。”
顾伍扬此时只觉得眼皮一跳,猛然醒悟过来。闵英修周六说“顾总推荐的人,倒是可以看看”,妈的,他真的看看去了!
话说到这儿,顾伍扬只能装傻,道:“葛董,这个赫克托跟李总也很熟,飞机飞行十三个小时,我们聊得很深入。到了美国以后,他还邀请李总跟我去他住的酒店一叙,只是时间仓促没有成行。”
闵英修一本正经地说:“顾总,按照公司现行的招聘制度,这个赫克托在我这里已经被一票否决。这是公司刚刚立下的规矩。你是要董事会带头不执行吗?”
顾伍扬无辞以对,只能一脸严肃地看着闵英修。
顾伍扬一直以为闵英修那个人事改革是在胡闹,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坑节儿上等着他,自己怎么就如此掉以轻心,着了闵英修的道儿?
见在座的董事都饶有兴味,闵英修接着道:“葛叔叔,各位董事,雷副总裁辞职突然,现在时间紧张,要找一个让九大部门都满意的销售副总,恐怕并不容易。我建议,销售副总的事务,暂时由销售部长牛建乾代理,考察一段时间后,再作定夺。”
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李万忠点了点头。他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对赫克托是否了解,也不在于是否符合新的用人制度,问题的关键,是不能让顾伍扬势力太盛,一人独大。
李万忠向葛德胜提议道:“葛董,您看这样行不行?给牛建乾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我们再找合适的人选。实在没有人选,再参照牛建乾的业绩,考虑他留任的问题。”
葛德胜点了点头。他最近只觉得身体疲乏,不愿久坐,又交待了几句,就散了会。
顾伍扬出了会议室,便打电话去质问赫克托,道:“赫克托,你昨天为什么要跟闵英修见面?”
赫克托两日之内被这几个拓达老总弄得一头雾水,他回答说:“昨天他只说他是拓达市场部的,知道我爱好打桌球,要跟我切磋一下。”
“结果你赢了他是不是?”
“我没有赢他,当然要假输呀!”
“我不是指这个!”
赫克托反应了两秒,道:“我当然是小心翼翼,言语从不敢占上风。他气质谈吐都不凡,我当时就知道他应该是个重要人物。而且他球打得不错,我还不遗余力地夸了他……”
“别说了!”顾伍扬大声道,“你是在外企呆傻掉了!”
顾伍扬挂了电话,准备好东西,起身下楼。
顾伍扬没有真恼。他本来也很明白,让赫克托接任的事情胜算并不大。况且,现在的结果,不也正是自己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