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英修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雷鸣听完闵英修这番说辞,仿佛放下了军人的戒备,沉声道:“闵英修,我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种情况……中实惠康,其实是我寻觅了二十年的出路。在拓达,就算我做到副总的位置,做到李万忠的位置,只要葛德胜一句话,我随时就会滚蛋。从这一层上说,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打工的。工字不出头,哪怕是打工皇帝,也依然是为别人卖命……你的前任市场副总,他对拓达忠心耿耿,还不是被架空然后扫地出门?为什么?就因为我们都是打工的,都是被葛德胜拿来相互牵制用的。他既要我们为他们赚钱,又要抓住我们的手和脚。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雷鸣无疑是个谨慎的人,他的幌子也冠冕堂皇。他不肯说实话,闵英修也不强求。
闵英修点了点头,并不急于揭穿他。
雷鸣有雷鸣的苦衷,从个人认知上,闵英修也能设身处地地体会到雷鸣的不易。
闵英修离开家族的庇荫后,有时也郁闷地想,自己现在好比身处古罗马时代,摇身一变成了一员竞技场上的角斗士。而公司的股东、董事,全是坐在看台上,拥着美女看勇士战斗的王侯公相。他们目不转睛,得意洋洋地看着一群年薪六、七位数字的大将,抛头露脸,战个你死我亡。
为了表示自己已经相信了雷鸣的话,闵英修诚恳地说:“雷总,如果我没有和你一样的想法,我又怎么可能放弃纳特斯,回国寻找自己的事业?”
雷鸣听到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收住了声。他伸出大掌拍了拍闵英修的肩膀,道:“说得对!你的日子还长!”
闵英修却是想起了什么,问:“雷总,明天李总的会,要怎么办?”
雷鸣一愣,他差点忘了自己是兴师问罪来的了。他皱了皱眉头,问:“你觉得呢?”
闵英修回答道:“明天李总的会,不如我们都去。市场营销本是一家,我看销售那边,我给你一个人,从我市场部出一个人,让他常驻销售部,专门给销售部做市场核价的工作,你觉得行吗?”
雷鸣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他寻思闵英修年龄不算大,行事却是猴精。闵英修借这个机会安个钉子在销售部,便在销售部多了一双眼睛。销售部有个风吹草动,不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吗?
雷鸣觉得闵英修这招实在很阴,可他也确实没法说不行。因为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帮助协调市场部与销售部,那销售们在外面谈生意,天天还得和市场部沟通报价,销售们还不疯了?
事情谈定,雷鸣起身要出门。刚走到门口,他把手放在门把上,回过头来说:“闵英修,也算是老哥我求你一件事。现在的销售部长牛建乾,是个不错的人才。如果我走了,请你多提携提携他。”
闵英修不痛不痒地回了声:“放心。”
闵英修跟雷鸣并没有什么交情,对雷鸣的托付,他大可不必理会。可是他只考虑了片刻,便拿起电话,打给了销售部部长牛建乾,要他来他办公室。
倒不是因为闵英修有多雷厉风行,只因他不太明白,牛建乾是个人才,何以雷鸣另起炉灶时不带他走?是他和雷鸣私底下有嫌隙?或者干脆是雷鸣埋在拓达的内应?对拓达的箱底事,牛建乾又了解多少?
谁知道。
不一会,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
那天雷鸣大骂闵英修的事,在公司被传成了众多版本。流传最为广泛的是:雷鸣把闵英修骂得狗血淋头,闵英修只好妥协,答应市场部出一个人给销售部干活。但是闵英修并不甘心,当即把销售部长牛建乾叫去骂了一顿出气。
所以,身在职场就得明白,听到的,不一定都是真的,看到的,也可能是别人导演的即时秀。
……
第二天,总裁李万忠从销售部与市场部的高层会议上回来,便打电话给何静薇,让她去一趟十七楼。
李万忠特地吩咐秘书给他泡最好的茶来,看样子要谈的事,会比较沉重。
何静薇早有心理准备,只听见李万忠说:“静薇,你是个敞亮人,我也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恒雅会务这次的事,牵涉面比较大,咱们后勤组也受到了牵连……嗯,当然从始到终,我都是相信你的。你行正坐端,绝没有以权谋私。”
何静薇知道李万忠一贯喜欢充好人,可现在他说这些话,也救不了她。
何静薇想,这事既然来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痛快接受。于是她说:“李总,公司有什么安排,您不妨直说,我有思想准备。”
“静薇,如果是简单的人事调动,我只需要找人事部去通知你就行了。我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你的事我已经尽力了……葛董非常生气,先给了我一个处分,要求王世宁当即退休回家,后勤组长撤职开除,后勤组工作全面整顿。是我和顾总拼命保你,葛董才答应,让你继续留在拓达,另行安排工作。”
何静薇表情虽然平静,但毫无血色的面孔和嘴唇,把她的震惊和恐惧,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
李万忠知道她吃惊得不轻,只好语重心长道:
“静薇,后勤组是你带的,后勤组有人承认接受了恒雅会务的打点,你一人清白,我和顾总是相信的,可是督查组信不信?葛董信不信?只怕我们的话在他们面前都没有说服力。所以这次工作调动,你要做最坏的打算。”
何静薇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不管怎样,谢谢李总了。对您和顾总的厚爱,我感激不尽……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何静薇从李万忠办公室出来,她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肯定比僵尸还难看。她没有走电梯,而是拉开了楼梯门。
关门器“嘭”的一声,将她关进黑暗里,也同时惊亮了声控灯。
她迈开步子下楼,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地跳。
一个穿着灰衬衫的男人迎面走上楼来,和何静薇擦肩而过,而她却低着头不想理会。突然,她意识到那个男人在身后站住了,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很糟糕。何静薇连忙转过身,笑道:“呵,我今天没带隐形眼镜,差点没认出来。”
听见这样的解释,崔海光的神色缓和下来,望着站在楼梯上的何静薇,温和地说:“何组长,没想到您也是环保人士啊!”
何静薇此时真想揪着崔海光的衣领问“他妈的你叔到底想干什么!”又或者“你叔是崔树养你还在拓达混个屁!”,但她只是笑了笑,说:“还算不上呢!我只是偶尔走楼梯,还得多修炼几年……”
两人心里都藏着事,面子上还假装和气,心里也觉得别扭。崔海光扬了扬手里的硬皮信封说:“对,锻炼锻炼挺好的……我替闵总取个急件,不多聊了,回见啊!”
“拜拜。”何静薇轻快地说了一声,目送崔海光离去后,转身下了楼。
第27章 求情
崔海光听着何静薇下楼的脚步声,心里五味杂陈。
崔海光在外企呆的时间比较长,他很明白,做人做事,公私分明是底线,这是职业经理人的基本道德。公事和私人感情夹缠不清,说得好听那是公而忘私,说得不好听,就是感情用事。
从个人感情上来讲,崔海光并不愿意那么对待何静薇。何静薇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是那种活该遭罪的人。再说静薇的靠山再硬,也不过是个小组长。要摆平一个小组长,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然而,何静薇倒霉就倒霉在,顾伍扬太看重她了。何静薇是顾伍扬的脸面,顾伍扬拼命护着。就算他现在动不了顾伍扬,也要在他脸上描花,要他好看。
崔海光已经有了经验,只要是在拓达内部,天大的事如果最多只能捅到李万忠那儿,势必会被顾伍扬压下来。就算惊动了董事长葛德胜,顾伍扬照样有办法息事宁人。恒雅会务是跟拓达有业务往来的外部公司,从恒雅会务着手,可以确保顾伍扬鞭长莫及。
这无疑是个良好的切入点。当今社会,只要是业务,就不可能像天使一样纯洁。那些会务服务公司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抓住恒雅会务公司这条藤,再摸出拓达后勤部门的几个瓜,是顺理成章、易如反掌的事。
崔海光深知,虽然督查组不会因为一点儿小事查办一家会务公司,但是,如果要拿恒雅会务当靶子,整顿风气,以儆效尤,也未尝不可。
这么点关系,他崔海光还是动用得起的。
……
和崔海光擦身而过后,何静薇下了楼,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去了拓达大楼十三层。
那里是消防避难层,没有装修过,没有办公室里白亮亮的灯光,只有空洞的回声和灰色水泥地面、水泥柱子。
她屈了双腿坐下来,想让自己静一静。
安静下来容易,安心却很难。
一个外来的老总,想建立自己的队伍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拓达的地盘上,对着拓达的老人吆五喝六掐红捏绿,实在是让人怒怨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