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起了眼睛。
片刻的停顿,孙鹏喉结动了下,手臂一收,动作异常轻缓地抱住了她。
这是个十分安静的拥抱,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怕微微一动,就会引发什么变化。
他们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与地上摇曳着的淡淡树影交叠掩映,在微黄的灯光下,被行人用零碎的步伐悄然踏过。
陈岩下巴抵着他的头顶,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什么也没说。抚摸着他脖颈上隐隐暴起的经脉,她的心,忽然跳的很慢很慢。
爱情犹如风中的火焰,那光亮摇忽不定,不足以照亮谁的人生。然而这一簇光如此温暖,又如此脆弱,你不自觉就会向它展露出来自心底最深处的黑暗。
它伴你一程,换你铭记一生。
记住的终将不是光,而是被那幽光所照到的,人生的暗。
作者有话要说:
☆、商量
“新来的?”
“昨天来的。”
“接小蒋的班?”
“应该是。”
“小蒋不干了?”
“谁知道呢,一开始说是请假,都请了一个月了,怕苦的很。”
清晨的街,很多门店刚刚拉开卷帘门。路边一家小门面前停了十几辆同款摩托车,几个男人正把一桶桶纯净水往车上抗。
一桶纯净水40斤左右,用上架子,一辆摩托车最多可以绑上10来桶。
孙鹏一早就来了。一位老师傅在旁边帮他稳着车,他穿着短袖,扛着水往车上堆,再用橡皮绳绷住,吃力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的车和店里的不一样,一次最多只能绑上9桶。
昨天刚来的时候他还不会上水,现在已经掌握了技巧。
这个送水点一年四季都缺人,昨天他一来,老板看了看身份证,二话没说就要了。
800块的底薪,每送一桶1块5毛钱的提成。他用自己的车,老板每个月再补贴200块油钱。
按照一天70桶的量,一个月能赚到4000块左右。
“新来的啊。”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过来,给孙鹏散了支烟。
孙鹏看看他,接过来,夹到耳朵上。
“你跑哪段?”
“复兴路。”
“挺好的,不远。我叫王福虎,你叫什么?”
“孙鹏。”
“哈,跟我一个朋友同名,”笑笑,“你这车不好绑吧?店里还有辆车呢,回头叫老板赶紧修一下。”
孙鹏看上去没有继续聊的意思,冷着脸拍了下车上的水桶,很稳。
沉默地跨上车,套上头盔:“先走了。”
王福虎笑笑,点点头,“路上慢点骑。”
孙鹏负责的路段不远,但这片大部分都是没电梯的老小区,很多客户还在4楼以上。楼上楼下几趟,他身上的汗湿了干,干了又湿。
第三趟回店里上水,他脱了外套往店里走,穿在里面的短袖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
清冷的秋晨,他整个人火烧似的。
拎起衣服领口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端起茶杯咕咕喝了几大口水。
一抬手,左边肩膀连带着胳膊酸疼不已,他拽着衣服领子扭头看看,动了几下关节。
“告诉你一个技巧,你拿块毛巾垫着,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孙鹏抬眼,面前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
他愣了下,淡淡说了句谢谢。
男人笑笑,拍拍他肩膀,“一开始都这样,习惯就好了。好好干,工资不高,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
孙鹏点点头,没说什么,舒展了下背肌,套上外套出去装水。
跨上车,轰隆隆点起火,正要出发,口袋里手机一震。
他撑住车,在树荫下掏出来看。
陈岩:去孙飞那中饭,你呢。
马路上车流滚滚,他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紧抿着嘴唇。
“喂,发呆呢?我先走了啊!”刚刚的中年男人路过他笑了下,下了人行道。
绑在车后的满满十几桶水像一座小山,灰色马路上,人和车都被淹没了,只有蓝色的水桶在车潮中穿梭前进。
短信来了,陈岩点开。
孙鹏:中午有事,去不了。
她回:好,你忙吧。
刚放下,电话又来了,陈岩随手接起来。
“在单位吗,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是许久没有联系的冯贝贝。
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陈岩听她语气像是有事要谈,放弃了和孙飞吃饭的打算,赴了她的约。
没在单位门口吃,冯贝贝开车带她去了一家偏僻的小餐馆。
服务员倒完水走开,冯贝贝安静看了她会儿,开门见山:
“你和孙鹏是怎么回事?”
陈岩怔了一下,“你知道了?”
冯贝贝眉头蹙起,一脸不可置信:“昨天下班的时候看见他在台门口骑车带你,我还不敢相信。你搞什么?”
“我跟他在一起了。”陈岩答得很坦然。
冯贝贝愣了一秒,看着她,“认真的?”
“嗯。”
冯贝贝深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吸收下了这个消息,然后放缓了说话的节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选择特别伟大,特别脱俗。还是觉得找这么个人很刺激,很浪漫?”
陈岩看着她,静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她面孔平静,“都没有。”
“他带着个脑子有问题的兄弟,你知道么?”
当初周思鸿跟她说过,用孙鹏很大的原因就是知道他在照顾一个有问题的兄弟,觉得他为人老实,有责任心,出了事也跑不掉。
陈岩点头。
冯贝贝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隐约觉得事情比想象中严重。
“你听我说个故事。我以前有个朋友,上大学的时候谈了个男朋友,一个理发师,当然,长得很帅。中间谈的磕磕绊绊,大家都以为他们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他们最后真的就在一起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朋友家境好,他们谈了7年,到她28岁了,父母拗不过她,最后出了笔钱给他们开了家形象会所,现在过的也还不错。”
“你想说什么?”陈岩看着她。
“我想说,你不同。我没有任何看轻你的意思,但这样子的人你是拖不起的。如果我跟你关系一般,这件事我什么都不会管,说不定还在背后等着看你笑话,等你清醒了再落井下石。但是岩岩,我不想在你发晕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光是台里那些人的口水就能淹了你。
女人谈恋爱,千万不要母性大发,想着去拯救哪个男人。这样的悲剧太多了,我以为我们都是聪明人。”
拯救?
陈岩轻轻吸了一口气。
抬起眸,目光清坚,“我不是一时发昏,从我决定和他在一起,我已经把这些想的很清楚。他也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
本质上来说,他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背着原罪。
只不过我的运气比他好了那么一点点,所以我能成为现在的我,平起平坐的和你吃饭聊天。
他脚踏实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无微不至照顾着自己的家人,他需要谁的拯救?
就因为身世不佳、颠沛失意,就应该被人轻视?
这些想法只在心里轰隆隆过了一遍,她不想和冯贝贝争论。
因为再解释,贝贝也不会明白。原本,她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陈岩,我说一句话你不要反感。可能是你的前任当时对你造成了一些伤害,以至于你现在的择偶观有点问题。你选这样一个人,无非是贪图他的忠诚体贴。你这是在把要求放到最低,来换一种安全感。
不要急着否认我,你再好好想想。”
这个话题到了这里,她们没有再继续下去。可想而知,这顿饭吃得不算愉快。
结束的时候,冯贝贝说,“其实今天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最近交了一个新男友,可能明年结婚。”
冯贝贝的语气又恢复了活泼轻松。
“……这么快?”这回换陈岩微感诧异。
“不快了,现在订酒席就需要半年,还有乱七八糟一堆事呢。明年我就27了,也该定下来了。”
她们同龄,明年,陈岩也27了。
冯贝贝露出了一个微笑,“改天带他给你看看,是个医生。”
“好。”
晚上孙鹏到家的时候,陈岩已经来了,和孙飞一起坐在客厅里面看书。
他早就把钥匙给她配了一把,但是每次她来之前都会跟他说一声,今天却没有。
孙鹏去厨房洗了手出来,在她身边坐下。
客厅里的光很直,他盯着她看了会儿,摸摸她的脸,“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手机没电了。”
“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
“我没买菜,只能做个蛋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