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他,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最后知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但是这种想念像一阵青烟将她笼罩,也让今天走了一圈拾回忆的她莫名释怀了很多。
傅随安抱着肚子在大学操场坐了很久,突然茫然四顾,风冷飕飕的,竟生出一种无处可逃,无处可依的境地。
回去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灯光敞亮,她倏然间百感交集,生生有一种恍如隔世,久别重逢的感觉,柏谨言见到她的身影时幽暗的双眸极淡,墨黑的眼底里却掩不住的温柔惊喜,淡薄微凉的唇微微张开好似有千言万语欲说出口,最后到了嘴边不过是一句:“随安,过来,你指甲该剪了。”
他的脚边是一盆在她未回来心头忐忑换了一遍又一遍的热水,现下幸好还是热的,他的动作很娴熟,弯腰蹲下,仔细地剪着她的脚趾甲,他的手心没有茧,她脑子里莫名有个念头,觉得他的手上应该是布满了厚茧,甚至他的身上应该穿着一身戎装,英姿挺拔,刚硬冷峻,她不禁摸上他的发顶,他的头发发质很硬,她忽然喉咙一哽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心一悸,他抬头掀眼对上她的淡眸,他很想说,认识,他比谁都认识她,然后呢,还有那些个伤人的话语同故事,敛下神,给她最后擦了擦脚,他淡淡地答道:“没有。”
给傅随安盖上被子的时候,柏谨言突然埋在她的颈项间,在她还在错愕的时候,低声含着似有似无的鼻音说:“……随安,我们好好在一起过吧,等到你真的想跟任何人走的时候,我一定会祝福你的,我可以做到的。”
闻言,她胸口一窒,一瞬间便眼眶泛红。
柏谨言几乎看也不看,还是埋在她的颈项间,热气扑在她的耳畔周围,抬手给她擦泪:“不许哭,他们说怀孕期间哭会瞎的,难道你不想仔细地看看宝宝的样子吗?”
傅随安狠狠地吸了口气,忍住了眼泪,极久极久,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一声:恩。
……
任弦听说那个电视剧的项目被叫停了,因为导演一直找不到投资方要的女主角,国内当红的女星和新人都一个个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投资方满意的,他想也好,电视剧的主题曲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还不如无限期搁浅,索性剧本也就没有瞄过一眼。
“最近连新曲也没写吗?”裴裴打过来电话时,他正在撕着刚写好却一点都不满意的曲谱,地上也是满地纸屑。
“没有。”他坐在钢琴旁,却一遍遍地查着自己的手机来电,一个电话她的都没有。
这段日子里以来,他们最后的一次谈话,是他特意找了个借口跟她说:“那天我们都没有防护措施。”
她笑着说:“你放心,我平时都有在吃药。”
“那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我会打掉的,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被孩子绑架结婚的女人。”轻描淡写的话让他一时气急,挂了电话。
她的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岂会没有随时防护自己的措施。他怕自己又联想许多,只好弹了一夜的李斯特。
裴裴在那端叹了口气,乞求似的语气说:“我明天生日,你可以抽出一点空来陪我吗?”
他淡淡“恩”了声。
第二天他约了全公司的人的到了裴裴家,裴裴一室特意准备的烛光晚餐俨然后来成了公司聚会的派对,裴裴又气又恼又恨。
“为什么?”
家里的露台处,她找到了闷不吭声地任弦给他递了一杯莫吉托,她了解他,甚于了解他自己,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他喝了哪个酒精度的酒会醉,她了然于胸。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他没有抬眼看她,他在想,那个老是眼里没有他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他这样随意地靠在凭栏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黑天鹅绒似的夜幕,心里有个地方拨不开的浓雾隐隐作疼。
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的态度甚至比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态度要明朗得多,如果男人给的是暧昧不明的拒绝那便不是真的拒绝。
仿佛下了何种重要的决定,裴裴慢慢靠近他,终于咬着牙寒着声:“云先,她永不会再爱上你的,当年她不会,现下她更不会,你死后的那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将你的所有都给了她,可她却嗤之以鼻全数送还给了我……”
如一根弦瞬间崩断,“嘎吱”一声,露台下的一树枝因忽如其来的风挂断了。
惊愕,比起知道裴裴竟然也记得当年的事情,他更抑制不住的疼痛是因为听见了她在他死后依旧没有丝毫心软的做法。
比起她愤恨地将他的画作烧成灰,比起她扔了他的所有东西,即使是将他仅剩的东西全部践踏一遍,都好过她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将他的东西送还给了当年她最恨的女人。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可以淡漠而平静,可以得体地处理,甚至送还给当年她在夜里都咬牙切齿恨着的女人。
“她应该没有瞄过一眼吧,但凡她瞄过一眼,她都不会忍心将那些全部有她身影的画作全部送还给了我,当年你有勇气同我离婚,却没有勇气去将她追回来,你宁愿等都不敢去找她,云先,她当年爱过你都那么狠心,何况现在她一丝一毫都不待见你。”
裴裴平静无波地说着让他撕心裂肺的话,她见他面上一阵阵发白,竟觉得既心痛又愤恨,他明明是该最爱她的才是,可是当年,她发现,他画中的身影一天比一更不像自己的时候,他还在骗自己说画的是她,怎么会是她,她会连自己的模样都分不清吗?!
她恨啊,她有时躲在角落里偷瞧如今的苏一彤,她那么恣意地挥霍自己的人生,挥霍她最爱男人的心意,她咬碎了牙越来越忘不了当年收到那一批她退换回来的画作时那浑身发冷的感觉,就像是让她再一次认清他心中的人从来不是她。
“云先,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比起她,我更适合你,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儿子。”裴裴从后抱住任弦贴着他温热的后背,仿佛能找回当年他追求自己的美好回忆,她和他一起对抗他的父母,一起抗拒他被既定的旧式婚姻。
“我和她也有过孩子。”他抿着唇,不知不觉点起了烟,吸了一口,吞云吐雾,冷着脸,心中如针扎,怎么拔都拔不掉了,容色却依旧阴郁平静,“如果生下来应该会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就是当年你不肯抱我们孩子的原因是不是?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孩子?云先,你总是自欺欺人,失去的你上辈子,这辈子都追不回,最好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永远都瞧不上你!”裴裴恨得脸色都泛青了,捂着脸穿过客厅在所有同事面面相觑的眼里狠狠关上门哭得撕心裂肺。
第八十四章 魔障
莫可可哭着给傅随 安打电话的时候,柏谨言正给她放着利于胎教的音乐,他们正为了孩子取什么名字而争辩着:
“为什么 英文名要叫Daisy,儿子也叫Daisy的话,他会哭死的。”傅随安蹙着眉,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柏谨言慢条斯理 地给她切着水果,修长的手指拿着刀的手势极为灵活。
“Daisy是个好名字,有福气。”怎么会没有福气,Daisy曾经成了她的女儿,他最想要的孩子。
“不好,我觉得可能是儿子。”
他眉峰一挑,敛下眼说:“……我觉得会是女儿。”如果上天有一丝怜悯可怜他的话。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那头传来一直活泼开朗的莫可可带着哭音的喊声:“……随安,你能不能出来陪陪我,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
可惜,争辩尚未结束,傅随安就在柏谨言不太赞同又无可奈何的注视下,出去赴莫可可的约,最后的妥协只能是让司机老张从头到尾载着她等着她。
因她最近不知怎么除了能吃点鱼肉之外一点点都不能闻肉沫味,不然便会吐得昏天暗地,所以这天便选了个素食餐厅,所幸离傅随安和柏谨言的家也不远,这家素食餐厅在城中颇有口碑,皆是选用当季的时令蔬菜,厨师手法亦是非凡,口感滑而不腻。之前好几次都是柏谨言带她来的。
莫可可刚开始见到傅随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唠嗑,装作若无其事,一直喋喋不休地给许久未来公司,安心在家待产的傅随安说着八卦趣闻,比如叶总将戚宁来公司不要脸讨钱的前妻赶了出去,末了还扔出一句“他是我的人”,惊得全公司上下都拍胸喘气,不敢置信,而戚宁宁死不屈,不敢接受,公私分明;比如好几个客户都排着队等着傅随安写文案,却被叶总以不能打扰正在待产的傅随安回绝了好几个生意;比如公司准备上市,券商有个小哥是个帅哥等等……
最后,莫可可饱饱地一个人吃下整整一盘高山乌洋芋制成的“紫气东来”,终于在静静含笑,仿佛了然而耐心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傅随安的眼里,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直流,哽咽好几次喘不上起来地喃喃着:“……随安,你知道吗,他以前那么爱我,那么爱我,我让他东他不敢往西,我让他上吊去死他不敢吃毒药……”
傅随安眼微瞪,揉了揉自己的作疼的太阳穴,这人真是……形容贴切。连隆起肚子里的孩子都突然微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