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是什么呀?”
“是肥肉面啊,你尝尝,挺好吃的。”
她不敢下筷:“我不吃肥肉。”
“不吃给我。”
她用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把肥肉都夹给他,他又转夹给他父母,对丁乙说:“他们很少吃肉,让给他们吃。”
她看见他父母客气了一阵,都津津有味地吃起肥肉来,仿佛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她的喉咙哽咽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你怎么不把你父母接到A市跟你过?”
“他们不肯去,不服那里的水土,去了就生病,回来就好了。”
“那你就多给他们寄些钱,让他们买肉吃。”
“我寄钱给他们,他们也不会买肉吃。”
“那他们留着钱干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说:“给我娶媳妇。”
“那点钱也不够娶媳妇啊!”
“他们觉得攒一点是一点。”
她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恨不得对他说:我嫁给你,不要你父母一分钱,你叫他们攒钱了,买点肉吃吧。
那个面实在是不好吃,没味道,又有点油腻,她勉强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但她还是不放碗筷,装着在吃的样子,一直吃到每个人都放下碗筷,她才跟着放了碗筷,但他妈妈很快就发现她碗里剩了很多面,担心地跟他嘀咕什么。
他问她:“你想吃什么?我妈给你做。”
她急忙谢绝:“我吃饱了,什么都不想吃了。”
“在我家你可别客气,一客气就要饿肚子的。”
“我真的吃饱了。要不,我吃几块你带回来的饼干吧。”
他连忙跑去拿了一筒饼干给她,包装纸已经破了,估计是送不出去的那种。她掏出一块尝了尝,不难吃,但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就是一点甜味,顶多五毛钱一筒。亏他买了那么多筒,这么远背回来,多重啊,真难为他了。
他家有个电视机,黑白的,十四英寸左右,但接收不好,总是有些横条纹斜条纹,两个播音员周正的“国脸”不时被扯歪了,扭曲了,好像在做鬼脸。
两个老人都极虔诚地坐在堂屋看电视,堂屋里还站着七八个人,老的小的都有。她开始以为是来看她的,后来才发现人家是来看电视的。他也坐在那里看电视,还搬个板凳,请她看电视。
她陪着看了一会儿电视,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人又很累,就悄声说:“我很累,想睡觉了。”
他连忙带她去卧室。
在如豆的灯光下,她看见一张很高的床,床前有个踏脚板。她问:“在哪里洗澡啊?”
“洗澡?晚上没地方洗澡,要洗明天中午暖和的时候到山后面的塘里去洗。”
“那你们平时睡觉前不洗个脚?”
“我给你弄点水来洗。”
他出去了一大阵,端了一个瓦盆进来,放在地上:“你洗吧,我出去了。”
她叫住他:“就一个盆子?又洗脸又洗脚?”
他又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拿了一个瓦盆进来:“用这个洗脚吧。”
他出去后,她拿出自己带来的毛巾肥皂,把水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装在脸盆里,洗脸用,另一部分装在脚盆里,洗脚用。洗脸的水刚够打湿毛巾,洗脚的水连脚都淹不住。她估计山上用水困难,说不定得跑到山下去挑水。她能有这么一盆热水洗脸,已经很奢侈了,不能再麻烦他。
她将就着洗了一下,到堂屋去找他:“水泼哪里?”
他说:“你别管,我来弄。你看会儿电视吧?”
“我不想看了,想早点休息。”
他把水都端走了,她仔细查看了一下睡床,发现床单浆洗得硬硬的,像纸一样,枕头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一碰就沙沙响。
他倒了水回来,她低声问:“你今晚在哪睡?”
“在柴房睡。”
她一惊:“怎么跑到柴房去睡?没别的地方么。柴房有床吗?”
“没有。”
“那怎么睡?”
“有柴草啊。”
她想到他今夜得歪在柴草堆里睡觉,觉得很过意不去,建议说:“你就在这里睡吧,这床挺大。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睡怪怕的。”
他想了一会儿,很给面子地说:“好吧,我就在这里睡。”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补充说:“但你不许碰我。”
她反问道:“我碰你干什么?”
他没回答。
她气哼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那就好。”他说完就出去看电视去了。
她脱了外衣,上了床,躺在被子里。虽然快五月了,但山里凉,还能盖厚厚的被子,被单也是浆洗得硬邦邦的,但盖在身上,有种奇怪的舒服感,使她有一种冲动,想脱得光光的睡在浆洗过的床单和被单之间。
山里的夜,有种特殊的静谧,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只有山风轻轻吹过。
其实山风吹过也是一种声音,但那是一种增添寂静感却又不让你感到死寂的声音。
丁乙以为自己会失眠,因为她有点择床,在一个床上睡惯了,换个床就会睡不着,哪怕是从学校回到家里,第一夜都会有点失眠。现在到了一个离家这么远的小山村里,照理说是应该睡不着的。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她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是因为山夜寂静,还是因为车马劳顿。堂屋里那群人什么时候散去,满大夫又是什么时候睡到床上来的,她全都不知道。
4
丁乙是被尿憋醒的。她有个起夜的习惯,半夜总要上趟厕所,所以在学校总是住下铺。
她借着墙缝里透进来的月光看了看身边,发现满大夫睡在靠外的床沿那里,没穿上衣,只穿了条短裤,大概因为她把被子都卷走了,他没被子盖,有点冷,蜷缩着身子,很可怜。
她赶紧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上,自己溜下床去,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拉尿。白天他妈妈带她去过屋外的茅房,但那玩意儿说起来是“茅房”,其实是个“茅亭”,因为不是房子,而是个亭子一样的东西,四面没遮拦,就四根柱子,上面有个树枝做的顶子,下面是个粪坑,粪坑上搭着一个树棍绑成的“井”字形的架子,人就蹲在“井”字的两竖上出恭,很要技术。
她觉得屋子里应该有个什么可以拉尿的东西,他家的人总不能三更半夜跑到那个亭子里去拉吧?但她在房间里找了一阵,什么也没找到,只好去问他:“喂,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问:“干什么?”
“我要上厕所了。”
“现在?”
“嗯。”
他愣了一会,大概终于醒过来了:“厕所在外面,你今天去过的。”
“那么远。”
“你就在后门外拉吧。”
她急了:“那怎么行?难道你们平时都是在后门外拉的?”
“哪个夜晚还拉尿?”
她没办法了,只好撒娇:“我不管,我不在后门那里拉,我要你陪我去外面那个厕所。”
他也没办法了,只好起床,披上衣服,说:“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亮来。”
她等在那里,过了一会儿,见他拿着一个火把走过来,对她说:“好了,走吧。”
他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她裹着外衣在后面跟随,越想越好笑,深更半夜,跟一个男人打着火把去拉尿,而且是个四面穿风没遮拦的“茅亭”,如果把这讲给同寝室的人听,她们肯定要说是她编出来的。
到了“茅亭”跟前,他很周到地举着火把,让她站上“井”字的两竖,然后很知趣地转过身去。她想叫他离远点,免得听见她的拉尿声,但又很怕山上有狼,不想让他走远,只好心一横,管他呢,又不是没在他面前拉过尿。
她褪下裤子,草草拉完,然后两人打着火把回到家。丁乙重又躺回床上,满大夫还是光着上身,蜷缩在床沿,她要给他被子盖,他不要,说盖了热,她只好随他去。
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很安静,不打鼾,但从呼吸的频率和深度可以判断他是睡着了,因为没睡着的人呼吸浅,基本听不见。
而她经过这么一趟火把游行,已经睡意全消,听着他均匀且深重的呼吸,她很有挫败感,想我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睡在他身边,他居然没有一点骚动的心情,睡得这么香甜,这什么意思?难道我对他一点骚扰力都没有吗?她谈过几个男朋友,虽然没让他们任何一个得逞,但他们对她的反应,她还是知道的。
她想起他曾警告她“不许碰我”,就起了报复心:这话应该是由我来说的,却被你抢去说了,我偏要碰碰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也把呼吸调整得又匀又深,像睡着了一样,往他那边一滚,一条手臂搭在了他胸前。
他的深呼吸变成了浅呼吸,慢节奏变成了快节奏。
她暗中偷笑,原来你也就这么点本事?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摘掉她的手臂,放回她身边,自己再往外滚一点。
她装了一会儿睡,又一滚,一条大腿搁在了他身上。
他的浅呼吸变成了没呼吸。
她暗自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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