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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爱我 [精校出版] (艾米)


  “离这里远吗?”
  “几十里吧。”
  “你怎么不在满家岭上学呢?”她一问完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果然,他不屑一答。
  她只好自己找台阶下:“满家岭没中学我可以理解,但是连个小学都没有?”
  “谁愿意到这里来当老师?”
  “你们满家岭的人不能自己找个人出来当老师吗?”
  “他们都不识字,怎么当老师?”
  “那你从小学起就到外面读书?”
  “嗯。”
  “你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去读书,不怕?”
  “怕什么?我是山里长大的,豺狼虎豹都见过。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没钱。再说,还有我姐姐送我去学校。”
  她还是第一次听他说有姐姐:“你有姐姐啊?我还以为你是独生子呢。”
  “我本来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个哥哥,但是哥哥死了。”
  她吓一跳:“怎么死的?”
  “可能是阑尾炎。”
  “阑尾炎就可以死人?”
  “山里没医院嘛,他肚子疼,爹妈就帮他揉,让他喝盐水,还请岭上的老人来驱邪,但全都没用,只好往县城送,但是太晚了。”
  她赶紧从他背上溜下来,好像这样就可以减轻他心里的伤痛一样。走了一会儿,她才小心地问:“但即便是那样,你也不是独生子啊。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姐姐吗?”
  “姐姐是女的嘛。”
  “女的不算人?”
  “女的要出嫁的嘛,出了嫁,户口转走了就不算我家的人了。”
  她觉得跟他讲不清楚,她说的是亲情,而他说的是户口,这不东扯西拉吗?如果按他这个概念,她家连个独生子都没有,这也太歧视女性了吧?
  但她知道跟他辩论没意义,可能满家岭的人都不把女儿当人,他从小就接受这种观念,怎么可能不这样认为呢?如果她生长在满家岭,恐怕也会像他这么想,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
  她问:“你有几个姐姐?”
  “三个。”
  “啊?我怎么一个也没看见?”
  “都嫁人了。”
  “她们过节都不回来看望父母吗?”
  “她们都嫁了人了,还往娘家跑,不怕别人笑话?”
  “笑话什么?”
  “只有那些丈夫公婆不待见的,才会跑回娘家来。”
  “那你几个姐姐都是丈夫公婆很待见的啰?”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大姐的丈夫和公婆都不待见她,总打她。”
  “她跑回娘家来了?”
  “她哪里跑得回来?那么远的路,她没路费,又不认识路,想沿路讨饭回娘家都不成。”
  “那你们过去看她?”
  “怎么看?她死都死了。”
  她又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生孩子难产死的。”
  “现在还有难产死的?医疗这么发达了。”
  “大山里头,发达个什么?”
  “那孩子呢?”
  “也死了。”
  “那她丈夫多可怜,妻子孩子都没了。”
  “他又娶了个老婆,生了个儿子。”
  “你大姐生的是个女孩?”
  “嗯。”
  她马上觉得不对头:“是不是你姐夫想要儿子,把你大姐害死了?”
  他不吭声。
  她建议说:“那你应该请公安局调查一下啊,不能让你大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尸首都火化了,还怎么调查?”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她问:“你二姐呢?”
  她问完就很后悔,怕他又蹦出一个“死了”来。万幸万幸,这回他没说到死:“二姐嫁到后山去了。”
  “就是刚才我们洗澡的那个后山?”
  “不是,那是满家岭的后山,满家岭的女的不能嫁给满家岭的人,”他指了指远方的高山峻岭,“我二姐嫁到那里去了。”
  “后山是不是比满家岭还高?”
  “那当然啦,满家岭只是一个岭,只算那些大山的一个门槛。”
  她目瞪口呆,天,满家岭这个门槛就快把她爬死了,那些后山该有多高?嫁过去恐怕死路一条,爬山爬死,生孩子生死,阑尾炎疼死,死的机会真是太多了,遍地都是。她不敢往下问他二姐的境况,怕听到可怕的消息,转而问别的:“你三姐呢?”
  “三姐嫁到县城里去了。”
  她舒了一口气:“她的生活应该还可以吧?”
  “可以什么呀?城里的男人不成器,不学好,光学坏,又赌博,又花杂。”
  “花杂是什么意思?”
  “花杂你不懂?就是……”他好像找不到确切的定义。
  “是不是花花心思?爱跟别的女人不清不白?”
  “嗯,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三姐怎么不离婚?”
  “离了婚怎么活?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兴再回娘家生活,靠娘家人养的。”
  “那怎么办?”
  “我已经警告过三姐夫了,如果再听我三姐说一回,我就废了他。”
  她想到他那“外科一把刀”的美称,打了个寒噤,听说外科手术刀无比锋利,他要废个人不成问题,可能疤都不留一个,就能让他的三姐夫从此花杂不起来。
  “千万别为了一个花杂男人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她表扬说,“你对你姐姐真好。”
  “是我姐姐对我真好。我能读上书,全靠我姐姐。”
  “你父母呢?”
  “他们要上山要下田,没有时间管我,是我几个姐姐送我去学校,为我筹学费。我几个姐姐都是为了给我筹学费才出嫁的。”
  她安慰说:“早出嫁,晚出嫁,总是要出嫁的。”
  “但不用为了钱就嫁到火坑里去。”
  这个话题很沉重,她不敢再往下问了。
  估摸着快到他家了,但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她想跟他单独待在一起,如果回到他家,他就不怎么跟她说话了。她提议说:“你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带我去玩玩?”
  “没有。”
  她被他一瓢冷水泼得兴趣全无,只好老老实实地跟他回家,但他突然提议说:“我带你去看女人树吧。”
  “女人树?是不是长得像女人?”
  “你看了就知道了。”
  他带着她爬了一会山,来到一个看不见人烟的地方,指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说:“那就是女人树。”
  她仔细看了半天,没琢磨出为什么这树会叫“女人树”。
  于是,疑惑地问:“这树一点也不像女人嘛,怎么叫‘女人树’?”
  他不答话,爬到树上去摘了一个果子下来,递给她看。
  她接过来,发现是个小茄子一样的果子,她实在想不明白,只好问他:“我觉得这果子一点不像女人,是不是女人特别爱吃?”
  “这果子不能吃。”
  “那为什么叫‘女人树’?”
  他接过那个果实,一掰两半,指着折断处给她看:“这里不像女人吗?”
  她这才看出一点名堂来,他说的是果实中心的一个空洞,从折断的地方看,很像女人的下身。她的脸有点发热,把那玩意儿扔了,说:“你们男人太无聊了。”
  “这怎么是无聊呢?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是大自然的赐予。”
  她见他嘴里蹦出“大自然的赐予”这么一个富有诗意的词儿来,感觉有点滑稽:“什么大自然的赐予?”
  “这个是‘女人果’,现在还没长熟,”他比划着说,“等长大了,能长这么大个,满家岭的男人上山打猎的时候,经常十天半月不回家,这个就是他们的女人。”
  她愣了一阵,悟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飞红了脸:“你们太恶心了。”
  “难道像你们城里人那样,自己的女人不在跟前,就跟别的女人睡觉才不恶心?”
  她好奇地问:“满家岭的男人从来不会背叛自己的女人?”
  “从来不。”
  这一点太令人感动了,她接着问:“那他们兴不兴离婚?”
  “没听说过。”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也像满家岭的男人那样,一生只娶一个女人,一生只跟一个女人那个,但她不好意思问这么个人化的问题,只调皮地问:“你们这里有女人树,那有没有男人树呢?”
  她本来是信口一问,以为答案肯定是“没有”的,但他很自傲地回答说:“怎么会没有呢?有女人树,就有男人树,就像有女人就有男人一样。”
  她想象一棵挂满了男人那玩意儿的大树,觉得太滑稽,不好意思请他带她去看,但他主动说:“想不想去看男人树?”
  “在哪里?”
  “上面。”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好像是“阿拉法特头巾”那块,她有点胆怯:“怎么长那么高的地方?”
  “男人树当然长在高的地方。”
  她暗自嘀咕,莫非满家岭的树也有男尊女卑的思想,男树就一定要长在比女树高的地方?
  他很武断地说:“你看了女人树,就必须看男人树。”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男尊女卑思想的表现,有点望而生畏地说:“我是很想看,但是要爬山。”
  “我可以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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