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猫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最不耐烦公子小姐这些文皱皱的东西,一听白飞飞称他为“熊公子”,混身都觉得不自在:“白姑娘,你可千万别公子长公子短的,你看我这样子,哪里像个公子了,我呀,就是个粗人,你要是不嫌弃,就喊我一声‘大哥’,要不然直接叫我熊猫儿也成!”
熊猫儿这个大嗓门,嚷嚷起来整个山谷都带着回音,沈浪、王怜花和白飞飞等人都被他的直爽给逗笑了。沈浪无意中瞥见白飞飞抿唇一笑,不似刚才与熊猫儿、王怜花初见时那般客套的浅笑,那笑意不是出自真心,也未达眼底,此时的笑却是发自内心的,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瞬间退去所有凄凉、哀愁,竟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璀璨。但那笑,也同水面的波纹一般一们而逝,转眼便风过无痕。
“那我就叫
你一声熊大哥,熊大哥叫我飞飞就好。”白飞飞的眼神中带着点小女孩撒娇的意味,自从认识白飞飞以来,沈浪所见,都是她的愁、她的苦、她的无奈,一个生无所依的女子,只能随波逐流,被命运捉弄来捉弄去,眼里是对生活深深的绝望。何时见过白飞飞如此做小女儿姿态?她总是贤淑的让人心疼,只是这般贤淑,是磨难积累起来的,是刮骨噬髓的痛过之后的蜕变,只有像朱七七那般被人保护得太好的女子,才不识人间愁滋味。此时的白飞飞,却只像个不知人间饥苦的孩子,还保留着单纯的快乐。沈浪明白,如此快乐的白飞飞,也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只是她叫熊猫儿一声大哥,却让沈浪心中有些不太是滋味,他和白飞飞更熟悉一些,可到现在为止,白飞飞还只是疏离的称他一声“沈公子”。
“既然飞飞叫猫儿一声大哥,可不能厚此薄彼,还叫我‘沈公子’。”沈浪开玩笑般的说出这句话,熊猫儿天生大大咧咧,没感觉出什么不妥之处。王怜花与白飞飞本就不熟,不好插话,白飞飞却心中觉得怪异,但这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不再理会。
“我叫你一声‘沈大哥’到不打紧,只是再在这里说来说去的,不仅洗脸水要凉了,早饭也要凉了,你们确定不要吃早饭了?”白飞飞语气俏皮,眼中也带着对几人的调侃,虽然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比以前那副不悲不喜、淡然不惊的样子要亲近几分。白飞飞说完,也不看沈浪和熊猫等人,转进去厨房把早饭端上来。
早饭就是简单的白米稀饭和几碟青菜,虽然这茅屋中缺盐少醋的,也没有大鱼大肉,但白白一双巧手,却也把几碟青菜做得滋味十足。摆好了碗筷白飞飞就去叫朱七七起床,这几天朱家事非不断,这位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确实吃了些苦头,也许是累得狠了,睡到日上三竿还没醒。叫醒了朱七七,白飞飞给她和小泥巴打了热水给她们洗脸,然后招呼她们吃饭。
朱七七是个简单的人,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便也讨厌憎恨对方。朱七七针对白飞飞,也不过是基于朱富贵因白飞飞而中毒,如今朱富贵的毒已解,她心中也没了针对白飞飞的情绪,再加上白飞飞是个习惯与人为善、不张扬不惹事的人,而且她身上的伤还没有复元,身世可怜,很快就赢得了朱大小姐的同情心。各种因素加在一起,就导致了如今两人相处得还不错的场面。
吃完了早饭白飞飞本要收拾碗筷,但她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沈浪便不让她
动。此时朱七七也颇为体量白飞飞身体娇弱,自告奋勇要帮忙洗碗。小姐一向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小泥巴也拦不住,就由着她去了。小泥巴也不知道朱七七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前天和白飞飞还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今天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索性小姐经常做些她想不明白的事,便也不想了,跟着小姐收拾碗筷去。小泥巴是朱家的下人,虽然朱七七待她极好,几乎从没做过重活,但洗碗这类的事还是会做的,只是朱七七却是头一回做家事。白飞飞坐在正屋里,只听厨房中传来“啪”的一声,惊得白飞飞心头一跳,无奈的叹口气起身就想去厨房,却被沈浪一把拦住。
“沈大哥,”白飞飞当然明白沈浪为什么拦她,他对她的怜惜,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沈大哥,朱姑娘要是再打破几个碗碟的,咱们晚饭可就没家拾可用了,我还是去厨房看看吧!沈大哥放心,只是洗几个碗,不会有事的。”见白飞飞这样说,沈浪也颇为无奈,让朱大小姐做家备,确实也难了一些,只能放白飞飞去收拾厨房的残局。
☆、大采购
白飞飞进了厨房,还好,比她想像中要整齐得多,朱七七和小泥巴看见白飞飞进来,尴尬的面面相觑。白飞飞并不责难她们,只是扫净了地上打碎的碗碟的碎渣,然后三两下把没洗的那只碗洗净了。
朱七七怯怯的看看小泥巴,半天才小心亦亦的开口:“对不起啊,白姑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白飞飞把洗净的碗用干净的抹布擦干,再放进橱柜中,“像你这样出身富贵之家的人,大概是第一次做这种粗活吧,打破了碗也是正常的。”白飞飞说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针对朱七七的意思,只是也没有巴结讨好的意思而已,冷着脸简单的陈述事实,但这样的姿态却给人难以亲近之感。朱七七本就是好心办坏事,如今白飞飞又这么不冷不热的,心下难免怯怯的。
白飞飞是不喜欢朱七七的,这种不喜欢大概来源于女人天生的嫉妒心。同样是女人,朱七七就好命的有个万般宠爱她的爹,这个爹还是天下首富,而她却只能是那个被白静万般折磨的白飞飞,那个连死都是如此可怜的女子。虽然明了人的出身是不可选择的,但还是忍不住会嫉妒,会不平。
收拾完厨房,回到正屋时沈浪几人正围坐在一起,白飞飞隐约听到“快活王、朱府”几个字,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在商讨三天后快活王要到朱府讨要李媚娘一事。这个快活王还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个李媚娘。看来自己不想个法子尽快送他下去和李媚娘做伴,简直对不起他对那女人的一往情深。
“沈大哥,飞飞有一事相求!”算算日子也快到了,白飞飞心头忽然升起一阵伤感,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是否已投胎转世,来世托生个好人家吧,不要像今生这么苦。“沈大哥,请你帮我买些纸线回来,可否?”每年的那一天,白飞飞都要给那个孩子烧些纸钱,她不知道人死之后会不会有灵魂,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所以从小到大,那一天不管她身在何方,在做什么都不会忘记烧些纸钱给那个孩子。
见白飞飞面色哀凄,沈浪本以为她有为难的事,没想到却是这事,至于为何要买纸钱,沈浪到也没多想,大概她要祭奠逝去的亲人吧。紧跟在白飞飞身后的朱七七一听要买东西立即来了兴头:“我也有东西要买,这里什么都没有,沈浪,你带我上去,我也要买几件衣服,还有好玩的、胭脂水粉、首饰……”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女人和小孩用的东西,听得沈浪、熊猫儿和王怜花皆是啼笑皆非。
只有白飞飞,从一开始脸上便没再出现过任何表情,见朱七七说得开心,只是悄然退了出去,甚至没人引起屋中任何人的注意。
沈浪找到白飞飞的时候,她正对着谷中那片平静的湖水发呆,漆黑的眸子看不出悲喜,却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悲伤。她的目光放得很远,似乎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又似乎透过眼前的景色,看着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样悠远的眼神,让人觉得这个人随时都会消失,可能一转身,便完完全全的消失在时光中,再也不见。
“飞飞,”沈浪的声音打断白飞飞的出神,每年的这段日子,她的心情总是不好,也更加渴望远离江湖的腥风血雨,隐遁深山,过平静的日子。这个山谷就很好,只可惜在错的时间来到这到。这里的宁静有时会让她生出错觉,错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幽灵宫,远离了白静,远离了快活王,也远离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可惜,愿望很美好,但这终究只是一种错觉,连美梦都算不上。每每从错觉中回过神来,对现在无休止的争斗也就更加的厌烦,更加想逃离这些与她无关的是是非非。
朱七七的大小姐脾气上来,又吵又闹的要买这个要买那个,吵得沈浪头都大了三圈,但这也提醒了沈浪,他这个茅屋确实简陋得很,要什么没什么,缺什么少什么,索性这次就一起都买了吧。但朱七七这个闹腾的性子,只怕前脚带她出谷,后脚人就不知道跑哪疯去了,因此带她出谷是绝不可能的,至于她说的那些玩的用的吃的喝的,沈浪也没打算满足这位大小姐的要求,只想带白飞飞出去买些必备的日用品回来。他在湖边找到了正出神的白飞飞,这一刻,她又回到了他们初识的模样,从容、淡漠、疏离、有礼,不知为何,沈浪有些失落,这样的白飞飞,大概因为绝望,那一扇心门死死的关着,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被她放在心上,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