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约觉得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我以为是因为刚才的不愉快,我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他站起来。
谁知才起身,就踉跄着几乎摔倒下去。他本能的想去扶着什么支撑一下,手臂将一旁的茶杯带倒,落在厚厚羊毛地毯上骨碌转了个圈,没有碎。
廖长宁却毫无征兆的好像浑身被抽干了一样没有丝毫力气的倒了下去。
☆、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2)
郑医生就在廖宅。
他穿白大褂,身后还跟着大阵仗的医护工作人员。
廖长宁很快就清醒过来,他穿一件米色粗布裤天蓝色麻布衬衫,神色淡淡的靠在枕上任由郑医生挽起他的袖子挂上了点滴。
他车祸伤到后侧脊椎,因为有炎症,一直低烧不退,食欲不佳,几乎吃不进去任何东西。
这许多天来又纠缠于琐碎事务,才会体力不支晕倒。
我站在他卧室门口怔怔瞧着他,扶着门框不敢走进去。
他眼神不似之前冰冷,眉目清疏,眼角略略带了几分淡淡忧愁的影子。
郑医生从我身边走过去露出友好笑容。
廖长宁突然咳嗽起来,刚开始还是轻轻的干咳,后面就有些止不住,他没有挂点滴的右手微微蜷缩按在左胸,半坐起来艰难喘气。
我忍不住走过去,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廖长宁不领情忍着咳嗽推开我。
我有些讪讪的站在一边,被他拒绝后不敢再上前,看着他咳得惊天动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几乎要哭出来,又不敢开口直接问。
廖长宁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这片刻之间,他额上已经沁出薄薄一层细汗。搭在深蓝色小格子被上的手指更是白得几乎透明,隐隐可以看见其下青色的血管。
他神情倦怠,没有精力理会我。
我知道自己不该胡乱猜测揣度他的心意,但是偏偏脑子里的思绪就如同着魔了一般停不下来,钻着牛角尖非要去细细琢磨。
他终究是不忍心,声音低弱示意我坐在他床边。
我干脆直接在床边地毯上跪坐下来,仰头看他问:“我做什么错事了吗,你怎么不理我了?”
廖长宁脸色惨淡青白,眼神却明亮清明得有些怕人。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突然问了句:“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呢?”
我被他问的一愣,他根本就十分清楚我的想法和意图,他把我直接阻隔在他的生活之外就已经是他的答案了,我还要自取其辱的说出口?
廖长宁在给我机会反悔。
我咬了下嘴唇,抬头坚定的看着他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翘着唇角淡淡一笑,堪比莲花万朵齐开,眼神中却有嘲讽意味。
他只当我小女孩心性,我有些气馁。
我问他:“你不喜欢我?”
我本来是想问,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但我不敢。
他靠在枕上,略微放松了姿态,淡淡说:“我生活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遇到你,”他停顿片刻,说:“翘翘,你是我夜空中的星星。”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又说:“再遇到你,你并没有直接认出我,这让我觉得有些新鲜,我承认我有动过心,让人查了你的档案,确定你是翘翘又去找你,但是你还太小,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我们之间不会有你希望的那种结果,我会照顾你,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他说的已经十分清楚。
我却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我已经做好他多半会拒绝我的准备,心中倒是没有想象之中的难过。
廖长宁又说:“你小时候就懂得讨好我,那些感动已经是那段黑暗中莫大的鼓励,足够令我恢复信心重新踏上征程。”
我有些想哭。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温柔轻拂我的发顶,他说:“我不是你想象之中的那样,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我摇摇头,“不会,不会的。”
他无奈,微凉指腹触到我脸颊上火热泪珠,低声说:“乖,别哭了。”
我渐渐冷静下来。
我说:“我会努力变得更好,让你喜欢上我。”
他对我的执拗有些哭笑不得,“不要钻牛角尖,你已经够好。”
我口气抑郁寡欢:“但是你不喜欢我。”
廖长宁皱眉打着点滴的手蜷起轻轻按了下胃部,低声说:“不要意气用事。”
我见他这样,又忍不住要哭,“你喜欢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我知道,你别生气。”
他见我委屈模样,安抚了句:“这几天没好好吃饭,一直胃痛,不关你的事。”
我点点头。
廖长宁突然问我:“翘翘,你想过要找你的亲生父母吗?”
我擦擦眼泪,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他似乎是太累,稍微调整了下姿势,又问:“恨他们吗?”
我毫无诚意的说:“不。”
他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翘翘,你要说实话。”
我突然有点情绪崩溃。
“很小的时候,许多次被城里的父母送到镇上爷爷家,我曾经幻想过我的亲生妈妈某天会来连云镇接我,她会给我买其他女孩子穿的那种鹅黄色带蕾丝边的小连衣裙,会给我买枚红色波点的发卡,会亲手给我梳头发,但是并没有发生。后来我遇到了你,我从来都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那么温和美好的人对我笑,教我读书写字。”
“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没有人会来无缘无故的爱一个孤儿,我从来都是无依无靠的。”
“你离开连云镇之后,我越来越想你,长大之后我懂得道理,我明白我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下决心一定要再见到你,我要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努力读书,高考填志愿毫不犹豫的选择你曾经的母校。”
“我做了当时我能做的一切事情,我以为我走过你曾走过的路,最终走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就会爱我,但是并不是,我还不够资格,我差的太远。”
“我很多年都没有想过要找我的亲生父母,我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抛弃我,我不恨他们,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我沮丧哭诉,廖长宁亦有微微动容。
他伸出手指替我擦眼泪,我握着他的手掌,贴在我的面孔上,很久才放下。
他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他说:“如果你真的不想见他们。”
廖长宁叹口气,抬起眼睛看向窗外远山。
静霞山峰亘古连绵,他胸中丘壑是要成为廖氏执掌乾坤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因循执着的路要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当时也并不知道他因为我放弃了多重的筹码,我深陷在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特别想一个人哭一场,但是眼泪却流不出来。
我已经冷静下来。
廖长宁身体倦怠,听我说着说着,靠在枕上微阖了双眼。
我也不再做过多纠缠,替他轻轻掩上门,走出了房间。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我的人生,没有起伏。
我前十八年的人生,每一日几乎完全相同,时间是一成不变的模板。在循环往复的日子里,廖长宁就是美景,他带我走进循环往复的年月,我循环往复的想他,好像日子也美了起来。
但是,他却不爱我。
☆、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3)
我从廖长宁房间穿过铺着厚厚复古花纹长绒地毯的长廊走进大厅。
时夜色将晚,庭院内花园泳池灯光次第亮起,珠环缤纷,璀璨非常。
李柔筠正凭于窗前。
顾雁迟不知所踪,没有人招呼我,我有些尴尬,只好也站在她旁边,但隔着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口位置,没太接近。
她穿一件珍珠色套装,坡跟的船鞋,低眉顺目的样子。
我还记得她下午时候的歇斯底里,她似乎是专程在等我。
她看我一眼,说:“早就听文敏提起过,大少身边带着一个小姑娘,几乎要宠上天去,今天有缘得见。”
我没有回答,我不需要在廖长宁不喜欢的人面前委曲求全。
她嗤笑一声,“脾气还不小,没教养。”
我知道她对我的敌意来自何处,继续往外面走了几步,想站在庭院内等顾雁迟。
李柔筠却挡在我的去路上,她被最近舆论压力折磨的有些神经过敏,又很难在廖长宁身上撒气,所以不愿意轻易放我走。
我只好低了低头,轻声说:“我们普通人是看不懂您高贵的教养,难道无证驾驶、抽□□、嗑药、□□未成年少女就是您所谓的有教养?”
她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张牙舞爪,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长安是无辜的!就是你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网民,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女孩根本就是受廖长宁的指使陷害我儿子!”
我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知道哪里升起一股邪火,就没控制住自己,冷笑一声问她:“照您这逻辑,您儿子□□未成年少女是被人陷害,网民自由言论是多管闲事,法律制裁审判他是法庭抓错了人,他没有一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