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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江而来 (采采卷耳)


  廖长宁唇角也有些笑意,用眼神示意我离开,我转身去了他的书房。
  我看到大厅那面墙上的屏幕已经出现一帧密密麻麻标注了数据的图表页面,顾雁迟身边的那个助理站起来走过去低头翻开文件夹做presentation的准备。
  他们的生活还距离我太遥远。
  我也很清楚,我在二十岁以前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拼命地吸收世界能给予我的阳光和氧气,像柔韧的水草,像骄傲的冷杉一样成长。
  抽穗拔节,羽化成蝶,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廖长宁的书房很大,三面都是通顶的书柜,皑皑藏藏分门别类的收录了数量巨大的书。
  中间摆放一张纹理厚重的宽大紫檀木书桌,转角设计的颇为别致,一边是台灯、银灰色电脑和文件筐,另一边是笔架、砚台和一摞宣纸。旁边摆了一个装满卷轴的木质大圆筒,看得出来,他经常也会写字画画。
  我走到中间坐在他的位子上,面前的电脑旁边摆了一个相框。比遇到我时年纪更小的廖长宁拿着一只风筝亲昵的搂着一位眉眼温婉和顺的女士的脖子,我忖度应该是他那位早逝的母亲。
  右边桌子上那摞宣纸的最上面是□□的《沁园春长沙》,他并没有临帖,字体自成一派,比隶书多了几分潇洒,比楷书多了几分写意,又比行书多了几分规整,我简直爱不释手。
  那时候的我,比起“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更喜欢“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我总认为自己跟他的距离还差太多,根本就没有谈论爱情的基础。
  我一直迷恋书本带给我的满足和踏实,也笃信成长可以用知识、时间、见识去耐心浇灌,有朝一日它会破土而出。
  后来,我才渐渐懂得书中描述的天道酬勤和柳暗花明,只是一种理论。
  它有可能成立,但是条件苛刻。
  就像我站在二十岁前,一点点发现世界并不完全会给予我温柔的洗礼,成人世界的暴风雨来的突兀却又那么理所当然。
  

  ☆、爱之于我(1)

  暑假未央。
  家乡连云镇雨水丰沛。
  我午睡,醒在夏雷阵阵的午后,层叠的积雨云从远山之后越积越高,堆到半空中遮住半幅天幕,卧室里彻底的暗了下来。
  在晦暗的光线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去关窗,却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交谈。
  我趴在窗口看到廖长宁穿一件紫色细格子的休闲衬衣,正舒展了双腿坐在廊下的竹制矮椅之上,身侧是暴雨瓢泼敲打着天井内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的红尘万丈,爷爷在对面,膝上搁着一个扁圆形的笸箩,低着头戴着老花镜在翻捡晒制的甘草和牛膝。
  廖长宁安排好手头工作就带我回了连云镇。
  先乘飞机到当地,有人开了一台低调的银灰色沃尔沃SUV在机场外等着。
  没有安排司机,而是他独自驾车载我回家。
  夏盛之时,省道两旁的景色极好。那时通向家的路还没有进行绿地规划,绿化带里满满都是杂草和蝴蝶,紫色的牵牛花整整铺了一地,小喇叭一样。
  因为是夕阳西下时分,温度渐渐降下来,车里没有开空调。
  廖长宁高挺鼻梁上驾一副遮掉半张脸的墨镜,左手臂搁在大开的窗边拐回来放松姿态扶着方向盘。旅途无聊,我盘腿坐在副驾驶上玩了一会手机,又忍不住偷偷转过眼看他。他穿一件简净利落的酒红色的纯棉T,卡其色的休闲长裤,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盛夏光年的夕阳光线给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他心情不错,从繁重工作中解脱,连日以来的悒郁和疲惫情绪都稍稍减弱。
  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清清嗓子跟我开玩笑:“咳咳……再看就要收费了。”
  我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连忙转移话题,胡乱说:“一会儿到家我想吃隔壁三奶奶煮的皂角红枣汤。”
  廖长宁随意问我:“直接回连云镇吗?我记得你父母住在县城。”
  我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他察觉我的不对劲,抬起闲着的右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了,不开心?”
  我摇摇头。
  廖长宁也不在意,又浅笑着说:“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来,景色还不错。”
  我看了一眼路两旁阡陌别致的农田,也附和说道:“我读初中的时候背诵《满井游记》,特别喜欢‘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这句,觉得美极了。”
  我顿了顿,又指着窗外,“你看你看,还有路边的牵牛花,郁达夫说‘白色和蓝色最佳,紫黑色次之’,但我觉得紫色的最好看。”
  他似乎回忆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柔和不少:“你小时候比现在要活泼的多,我记得是清明节的时候,你从外面拿了一盒子青团要送给我,结果因为跑太快在台阶上摔了跤,额头都磕破了,爬起来竟然没哭,还惦记着那盒点心。”
  我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只好问他:“那你最后吃到青团了吗?”
  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我哪还顾得上吃东西,你摔下来的时候磕破了额头,我内疚很多天。”
  我直接问他:“怕我破相就嫁不出去了吗?”
  他莞尔失笑:“小姑娘才多大就考虑嫁人的事情。”
  他语气温柔,眼神太过宠溺,我有点得意忘形,问他:“那你考虑过结婚的事情了吗?”
  前面路口要转弯,廖长宁闪避似的偏过头去,没有直接回答我,我没忍住,乘胜追击的问他:“你会跟文医生结婚吗?”
  他沉默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理会我忘乎所以的问题。
  他说:“翘翘,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是该为他认真的口气而开心,还是为他话中无所谓的内容而气馁。
  我有些失落,但这种低落的情绪还并不足以摧毁我长久以来执拗的信念。
  生活总是给我很多选择,选择一条路就是不同的风景,那时候的我,选择继续爱廖长宁。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至少我做出了选择。
  成长就是这样,获得和失去都是必然。
  爷爷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我,很高兴。
  意外的是看到廖长宁,但也没有过多的表现出热情,客气邀请他一起吃饭。
  他已经老了,但是良好的生活习惯和心态使得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很好,他平时还是会在中医堂上坐诊,侍弄药材,写脉案,然后周而复始的度过每一天。
  遥远的记忆中,我的童年。
  我和爷爷经常从家里步行到镇子旁边的的溪流池塘,他去垂钓,我就在一旁的树上折柳枝。初夏的柳树是翠绿的鲜嫩颜色,爷爷把我拿过来的柳枝编成环状,偶尔会给我抽芯做几支柳笛,我玩儿累了,就坐在池塘边上低头看成群的蝌蚪,一抬头就能感到春风和煦,头上戴的柳叶花环柔软的摩擦在额头,窸窸窣窣的轻痒。
  爷爷的手艺十分精湛,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
  我跟在厨房的灶边打下手,廖长宁也没闲着,用井水和小竹筐淘洗了几遍苋菜,还破天荒的剥了一头蒜,一颗颗白白胖胖的躺在青色的瓷碗中,像一幅色泽搭配简单和谐的工笔画。
  前两日爷爷在村口的冷水河里垂钓得的几尾正合时令的野生小鲫鱼,一直用木桶养在屋廊下,收拾干净用滚油略微炸成金黄色放在锅中,配以豆腐和晒干的蘑菇,用慢火煨了一整个下午,汤色乳白,鲜美可口。
  我吃的美味,不觉连扒了两碗饭,双颊微红的又捧着碗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坐在另外一边的廖长宁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箸菜,看着我的馋猫像倒也没说什么。
  爷爷笑着说:“翘翘可不能再吃了,大晚上的积食了就该难受了。”
  我这才有点廖长宁在场的自觉,放下了筷子,脸颊微红的点了点头,应了句:“嗯,我吃饱了的。”
  饭后又吃了罗汉果和红糖炖的茶,还有合时令的小白瓜。
  廖长宁坐在八仙桌前,接过我手中水果盘,修长白皙的手指执刀,顺手把削好的白瓜分了几小块在盘子里,滑落的一圈圈果皮都带了一丝说不出来的优雅,我只觉得移不开视线。
  我拿竹签叉起一小块递给他,他摇摇头,低声说:“太凉了,你自己吃。”
  那一夜,月光非常亮。
  我没有杜拉斯那么高的境界,能说出“爱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这样的话。
  爱之于我,就是一蔬一饭,就是肌肤之亲。
  比如他微笑着摸我头的样子。
  比如他温柔到让我揪心的语气。
  比如他不动声色就能解决围绕我生活中所有不安的强大。
  

  ☆、爱之于我(2)

  窗外天井内绿意盎然的植物在骤雨的滋润下欣然摇晃。
  我没有直接走出去,趴在窗户旁边听他们交谈。
  爷爷低着头,口气平稳:“翘翘没给你添麻烦吧?”
  廖长宁说:“她从小就乖巧,现在长大了更懂事。”
  爷爷忍不住笑起来,放下手中的笸箩,说:“翘翘小时候淘的跟假小子一样,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上上下下的折腾,全镇没有不认识她的,乖巧……恐怕就只有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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