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对,其实要爬也是可以的,但他没带那么专业的装备,况且现在是半夜了,贸贸然敲邻居的门说我要替这位小姐爬一下窗,他也不想明天在网上看到自己蜘蛛人的照片。
他顿一顿,终于问她:“通知你姐姐了吗?”
闻乐摇头:“我打过我姐的电话,她关机。”
闻喜关机……
方远没有再说话,他想起一个小时前那个被突然挂断的电话,他想他知道闻喜为什么关机,但正是这个“知道”,刺痛了他的心。
他没再问下去,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方远开口:“走吧,到我车上去。”
闻乐点头,他伸出手,她顺从地配合他站了起来,那条漂亮的紫色裙子破了,她苍白的面孔看上去真脆弱,像是一个一碰就要碎的瓷娃娃。
他有一秒钟的愣怔,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终于在闻乐身上看到闻喜的影子,但他随即别过脸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就算是那个模糊的影子,都是他应该忘记的。
5
闻乐坐在布置简单的客厅里,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自己的裙角。
她也不是第一次到男性家里,她还没忘记李焕然那个三十平方米的单身小屋。
但方远和李焕然明显是两种风格。
方远一个人住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什么高级地段,公房,三楼,没有电梯。
屋子里十分整洁,家具也不多,闻乐觉得自己如果在他的床上看到叠得跟豆腐干一样的军队风格的被子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至于颜色,只有黑白棕,就连窗帘都是黑白条纹的。
方远拿出急救箱来,给闻乐上药。
闻乐说谢谢你收留我,他只摇了摇头。
其实他并不想把她带回家里,但闻乐身上什么证件都没有,无法入住酒店。当然也可以用他的身份证替她开房,但他的证件号码在系统里基本是公开状态,闻乐还牵涉到他过手的某个案子,他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最应该的是他把她送到闻喜那里去,但方远知道,闻喜不会想见到他。
他耳里仍有那个被挂断的电话中传出的嘟嘟声,尖锐地敲打着他的耳膜。
方远低头打开急救箱,那里面一应俱全,酒精棉都是用剩了一半的。闻乐想问这些是不是你自己用掉的?但那棉花棒一碰到伤口,她的眼泪就疼出来了,方远没有停手,只说:“忍一忍就好了。”
她忍得实在辛苦,两只手都握成了拳头,方远手上动作就继续不下去了,抬头看了她一眼:“那么疼?”
闻乐自小娇生惯养,打预防针都要哭十分钟,哪吃过这种苦头,自己也知道自己娇气,揉揉眼睛强作笑颜:“没呢,我就是胆小,我姐比我强多了,她小时候跳舞常受伤,都是自己上药,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连看都不敢看。”
方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闻乐也就说不下去了,几秒钟以后,他开口道:“最近市里针对单身夜归女性的摩托车抢劫案出了好几起,我们正全力追查,但之前案子都集中在北区,西区是第一起,幸好你没事,是我疏忽了,我应该送你到楼下的,对不起。”
闻乐没想到方远会对自己道歉,但他说得如此认真,说得她都有歉意了。
“是我倒霉,跟你没关系,没有你我现在还坐在外头呢。”
方远有些惊讶,这刚刚被抢劫了的女孩子对他居然只有感谢。
他因为这惊讶,就不知不觉与她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发觉他们两张脸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应该是闻乐低了头的关系。
他向后直了一下背,闻乐的脸立刻就红了,之后就没再抬过头,只默默地等他替自己上完药。
方远没再说话,娴熟而迅速地结束消毒和上药的程序,因为实在没什么特别严重的地方,也就没有包扎。
再接着,方远就收起急救箱,走进房间去了。
闻乐一个人坐在小厅的沙发上,等那阵羞愧过去,就开始觉得冷了。
晚餐早就被她在太平湖边上吐掉了,至于方远的家,跟他的人一样,简洁硬朗,一点软装饰都没有,沙发就是沙发,靠垫都不多一个。
她摸着肚子,终于明白什么叫饥寒交迫。
方远从房间里走出来,递过一块大毛巾给她。
“去洗澡吧,小心伤口,小房间的床铺好了,浴室里有干净的T恤。”
闻乐说了声谢谢,然后听到一串不和谐的声音。
是她的肚子在叫,她现在饿得发慌,已经没法控制。
闻乐抚住肚子,面红耳赤。
闻乐发誓,她可以听到方远内心的叹息声。
幸好方远永远不多话,闻乐逃一样进了浴室,花花水流倾泻下来,她捂住脸,在热水里自暴自弃地呻吟了一声。
太丢脸,她只想把自己从下水道里冲走。
等闻乐从浴室里出来,就闻到热的食物的香气。
不能怪她敏感,她实在是太饿了,一个饥饿的人鼻子上会有雷达,一点点食物的味道就足够牵引她整个人往那里走去。
香气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闻乐走过去,看到方远灶台前低头的背影。
厨房不大,亮着暖色的灯,锅里煮沸的汤水冒出的蒸汽弥漫开来,他高大而挺拔的后背像一座带着暖意的山。
闻乐突然鼻酸,她无比渴望靠近这个男人,那渴望令她身体都发了疼。
方远端着面碗回头,就看到站在厨房门口的闻乐。
她穿着他的T恤,头发还是湿的,运动裤裤脚卷起来许多道,但还是拖在她的脚背上,而她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只许久没吃食的小狗看到了一块排骨。
他应该可怜她,但他一下子就觉得好笑了。
警队里不缺警犬,方远最知道它们,平日里当然威武,到吃饭的时候,叼着饭盆也记得守纪律排队,可一双眼睛水滴一样,就看着那桶饭,拿手在它们前头晃都不眨眼,真是逗死人。
看来闻乐这一次真是饿得太狠了。
他把面碗放在厨房里的小桌子上,因为要隐藏那不合时宜的笑意,声音就温和了许多。
“吃吧,我知道你饿了。”
闻乐在那碗面条前头坐下来,一只手拿起筷子。
面条内容也很简单,就是简简单单的青菜汤面,上面放了两个荷包蛋。
刚才她闻到的那阵香气,应该就是荷包蛋的味道。
闻乐吃了一口,然后又定定地看住了方远。
他就坐在她对面,为她的目光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她笑开来,真心实意地说:“烫,不过好吃!”
他松口气,目光离开她的脸,站起来说:“那你慢慢吃,我去休息了。”
闻乐看着他走进卧室关了门,这才能够用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办?她也羞于承认,但她对这个男人,真是不能自拔了。
第十二章 不可挽回
袁振东愣在那里,数秒以后,突然握拳砸向桌面。
烟灰散了满桌,她要说什么?她一定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那秘密有多可怕?可怕到让她日渐苍白,甚至落荒而逃!
1
闻喜醒来,意外地发现身边是空的。
她看时间,早上七点半。
袁振东是个生活有规律的男人,每天八点起床,八点半早餐,九点出门,十点到公司,而她则习惯了比他早起半小时准备早餐,然后叫醒还在床上的丈夫。
袁振东去哪里了?
她下床推开浴室门,里面空无一人。
闻喜愣一下,又转身推开卧室门往外走。
她在楼梯上就闻到烟味,那味道令她作呕。
袁振东很少抽烟,在家根本不点火,最近他的反常太多了,闻喜不能不担忧。
袁振东在书房里,桌上有一本打开的书。
他失眠,第一道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闻喜脸上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看了她一整夜。
失眠是令人狂躁的,她安静的面孔让他有狠狠摇醒她的冲动。
但他要自己克制,任何冲动都是魔鬼,他愿意给她机会,最后一次。所以他在清晨下楼,走进书房,抽烟。
书架上有太多的书,他随手抽出一本就是闻喜看过的。
波伏娃,她在其中一页留了折角,这是她看书的习惯。
他翻开来,就看到那句话。
——我不该幻想你会重新爱上我,即使你不得不和我同床共枕。
他差一点就把烟头按在那行字上。
然后门就被推开了,闻喜走进来。
“振东,你在书房做什么?”
袁振东猛地抬头,看到自己的妻子。
她一定是刚起床就下来找他了,头发都披散着,赤着双脚。
闻喜担忧地望着腾腾烟雾里的丈夫,那张脸上的阴霾是她前所未见的,发生了什么?他一定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袁振东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她是那么苍白,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隔着烟雾,看上去遥远而不真实。
屋里打着冷气,他也看到她蜷起的脚趾头,还有颜色浅淡的嘴唇。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伸手的距离,他也想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暖一暖她,然后要她回答那几乎要绞杀他全部神经的问题,但那白色雾气仿佛是有实体的、水泥砌的墙那样死死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