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变故里,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朋友,这让封老爷子担心不已。
虽然封信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但对于有年轻朋友来访,封老爷子还是显出了异常的热情。
封信闻声抬头叫了一声爷爷,而彦一也恰在此刻转过脸来。
彦一转头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和神经质,我的心再次一沉。
我还想着怎么和封老爷子介绍,却听得封老爷子发出“咦”的一声,似乎相当惊讶。
此刻,彦一的脸看向我的方向,薄白的天光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皮肤看上去有些惨白,乌黑的眼瞳直直地看着我们的方向。
他的容颜原本就有着遗传自他生母朱雪莉的妖孽般的美貌,再加上有些病态的神情,第一眼见到的人都难免遭遇巨大的冲击。
但封老爷子见多识广,又岂是普通人能比。
他这一声,分明满含着惊讶、疑问、意外,甚至……还有着几分欢喜。
未等我们问,他已大踏步向前,越过我来到了彦一面前,大手一伸,一把抓住了彦一的胳膊。
“你!是不是朱雪莉的孩子?!你是不是叫朱一强?!”
那一刻,小小的院落里,封老爷子一脸兴奋,封信一脸茫然,我和彦一,却如遭雷击。
尤其是彦一,我甚至感觉到他的血液在他的血管里迅速结冰的声音。
我吓得肝胆俱裂,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朱一强,正是彦一离开C城前的名字。
第三章Flower·变故
[楔子·慕成东的初恋往事]
“这是我的一个秘密,再简单不过的秘密:一个人只有用心去看,才能看到真实。事情的真相只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哈哈哈,主席!你衣服上那是什么啊!”
一阵尖锐而刺耳的笑声突然在小巷里响起,三个染着红发的男生晃动着夸张的步子幽灵般地绕了出来。
封信停住脚步,辩认了一下,发现是早上他做全校纪律抽查时抓到的在学校体育室偷偷抽烟的三个男生。
他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默默地取下单肩挎着的书包,搭在自行车把手上,小心地脱下了羽绒服外套——
正是寒冷时节,脱下羽绒服,里面就是薄薄的毛线开衫,冷风袭来,他立时打了个寒战,但从面色上看,却不露任何端倪。
不过十七岁的他,已经担得起“少年老成”这四个字。
他把脱下的外套翻过来,不出意外,看到背部有一大片不知何时被泼上的颜料秽色。
那三个人已经围拢了过来,用极度夸张的笑声和嚣张的神态逼近他。
都是高中生了,还玩这种把戏,实在是幼稚。
封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微低下头,默默地将衣服折了几下,将弄脏的部分折到了里面,小心地夹到胳膊下,一侧身跨上了自行车。
他很清楚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们不敢在学校里对他胡来,毕竟他在学校的影响力不小,于是不甘心地在校外弄点儿小动静,变成头脑发热者冲动的选择。
虽然他少年得志,一路鲜花掌声相伴,但生性谨慎的他却一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克制与低调,除了必要的学生会管理职责,他从不轻易得罪任何人。
只是他也明白,这世界上总有些人的愤怒并不为仇恨而生。
他选择避开。
那三个人见他要走,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这个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主席的情绪,现在纷纷异常躁动起来。
这从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清高小子!
成绩好又如何,长得帅又如何,被老师当成宝,被女生捧上天,他哪里懂得其他人的烦恼!
看似成天对人微笑,其实眼里全是对他们这些人的不屑和嘲笑。
真是受够了!
为首的红毛男生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向封信的后背。
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的人便如点燃的炮仗般,纷纷炸响。
封信虽已算敏捷,但到底没能完全闪开,那一脚正踢中他的左腿,他踉跄一下,自行车也倒在地上。
有些不妙。
他暗暗皱眉,电光石火间,已决定还手自保。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来人一言未发已出手,那寻事的三个男生尚未看清对手,已被一顿又狠又利的攻击撂得哭爹喊妈。
封信刚刚捏紧的拳头悄悄松开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局面。
他知道,那人发起疯来,是没人拉得住的,他索性等他疯完。
但那人今天似乎格外张狂,眼看要弄出伤亡来。
他不得不出声,喝道:“慕成东!”
“哎!”话音刚落,那人已笑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拍拍双手,好像刚才以一敌三的疯子根本不是自己。
封信长叹一口气。
他指着慕成东说:“你这样胡来,再记过一次,就要被开除了!”
那一年,慕成东十六岁,封信十七岁。
在慕成东的周围,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他像崇拜神一样,崇拜着一个叫封信的学长。
慕成东出身于商贾大家,身为独子,性情难免有些我行我素,嚣张自由。
他对封信的赞美、维护、尊敬、喜爱,毫不掩饰地表现在所有人面前,让封信尴尬却又渐生感动。
少年时的封信,虽然看似朋友众多,但因了清淡早慧的个性,其实与人交往,往往克制中带着疏离。
所以,他的生活中少了些少年莽撞的热情,也不曾拥有彼此不知分寸的那种亲密朋友。
但慕成东恰好相反。
他与人交往,毫无节制,酣畅淋漓,不留后路。
也因为如此,他最后成了封信在出事后,唯一还愿意见的朋友。
慕成东一直到大学毕业,都和封信保持着密切联系,只要有假期,他准会比回家还频繁地出入封家,封老爷子早把他当成小孙子看待,他俨然已是半个封家人。
他以为他的生活就会这样潇洒下去,有音乐,有美酒,有兄弟,有自由。
但是,他遇上了他的情劫。
从初中起就早恋,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快的慕成东,竟然在大学毕业那年才遇上情劫,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是那个女人,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沉沦,什么是苦痛,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
所以,当她抛弃他,在他的心里狠狠戳上了一刀后,他竟然像个懦夫一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块伤心之地。
他从来不知道,他慕成东有一天竟然会软弱到这种境地。
他颠覆了对自己所有的自信,他看不起自己。
一连五年,他竟然害怕到不敢听见那座城市的任何消息。
他甚至可笑地掐断了与C城包括与封家的联系。
所以,他也没有能够,参加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兄长的婚礼。
而待他终于伤愈归来,封信竟然已是离婚之身。
他们的生命里,缺失了彼此的一长段。
但他们却还不知道,那缺失的一长段,竟被命运以某种荒诞的方式黏和在了一起。
10-11.当年发生的事情
在封老爷子叫出朱一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缘分。
世界这么大,有时又这么小。
彦一,竟然是封老爷子当年接生下来的孩子。
封信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知趣地跟他上楼,给封老爷子和彦一留出空间。
上楼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彦一,他坐在客厅的大沙发里,像个漂亮的人偶娃娃,目光发直地看着封老爷子。
而白发白须的老人激动地拉着他的手摇个不停。
我隐隐有些担心,怕封老爷子不知道彦一的情况,尤其涉及到彦一的生母,很可能会刺激到他。
封信似乎一眼洞察了我的担忧,用极轻的声音说:“没事的,相信我爷爷。”
二楼的天台上,还摆着不久前离去的客人品茶观景的残局,没有来得及收拾。
封信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悠闲地走到天台的边缘,我跟过去,看到他身边巨大的防腐木花箱里,开满了叫鹤望兰的花。
这花并不娇艳,却自有一种傲然又温和的气质,我以前经常在鲜花店见到它作为插花花材使用,却很少看见有人在自家庭院里种植它。
上一次在天台上聊天时,可能花期未到,所以不打眼,这次竟恰好盛开,橙黄色的花朵像小小的翅膀,在绿叶里飞翔。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初见时的封信,心瞬间温柔得化成了水。
他挺适合这花。
有一小段时间,我们双方都没有说话,似乎各自想着心事。
我一边挂念着楼下的彦一,一边为和封信间似乎隐隐形成的隔阂感到忧虑,却听到封信突然自语道:“没想到彦一竟然是朱雪莉的孩子,原来他改了名字。”
我不禁脱口而出:“你怎么也知道朱雪莉?”
封信微微地皱着好看的眉毛,他的眼神似乎落在很远的空气里。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我爷爷多次提起她,这是他行医生涯中非常特殊的一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