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哭个头!”
汤毅凡倒真没哭,只不过气得肾疼而已。他不顾她拦着,走回了屋里,坐回他刚才坐的那个地方。
这少爷他不乐意站着,嫌累,但他发现自己仰视着小婉儿同学时,那感觉也很不爽,于是他把她拉过来,推倒在他面前的床上。这动作可真把易微婉小姐吓了一跳,一大跳。
“你、你、你,你干什么啊?”
“坐,今天咱们把话说明白。”
你说这人有救吗?他一句话不说把你推倒,其实只是想让你坐下而已。
面对一个这样的汤毅凡,易微婉开始后悔刚才把话说绝了。把他逼急了有什么好处啊?你想给他添堵,他必然把堵也添回你这儿来,堵来堵去,可能他会更堵一些,但他堵,还是她遭殃。她悻悻地爬起来,坐直,但不想看他。
“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咱们不绝交。行了,您可以走了。您明天白天再来折腾我,成吗?爷?”
“不成。”汤毅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明天白天就不在巴黎了,所以你只有今晚,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他明天白天就不在巴黎了。
易微婉一点刚冒头的娱乐精神,顿时被剿灭于无声。贴上创可贴,就可以暂时看不见伤疤,现在创可贴又被撕开,风就来了。她心凉得像冰山,被铁达尼撞上的冰山。好啊,铁达尼是沉了,可没有人问问被撞的冰山痛不痛。他明天白天就不在巴黎了,他和虞雪的行程大约就万圣节这一个星期,在巴黎。在这段行程里,他挤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给她。人家当常驻小三、首席小四的,还能分着一个星期一两天,敢情她就是个宫妃的级别,他得空了才临幸她。
她到底凭什么要受这种侮辱?
双手撑着额头,她让头发遮住脸。昨晚她还是贞子,是个性感而骄傲的女鬼。今天这人来了,就把她变回活生生、疼得想死的女人,“凭什么”这三个字压在她头顶,让她咬紧嘴唇,只能在心底痛骂自己——
你要是再迁就他一次,你就去死。
这时电话响了,她伸手到床头柜拿过来,接听,是陆盛。
“起床了吗?饭吃了没有?”
她只是嗯了声,之后停了十几秒钟。她怕声音里有哭腔,会被对面不远的汤毅凡听出来。她挥舞着大锤要自己镇定,不许哭,她回答陆盛:“才刚起,正准备吃呢。”
那头陆盛居然也停了,就好像她的话是某种危险的信号。你最好事先和你亲人约定好一些话,当你说出这句话时,他就知道你是身在危险中,可能会被绑架,被胁迫,他会知道。奇妙的是,她从没和陆盛约定过任何话,但他就是知道。
他停顿:“那肯定已经冷了,你记得要热一下……要我过去吗?”
那是另一个奇妙的时刻,一个“不”字和一个“好”字同时在她心头萦绕。她心底最真最响的声音说,不,但她知道对面坐着汤毅凡,他会听到,于是她说了,好,你现在就过来。
挂电话,她终于可以抬头看汤毅凡,她将腿搭起来,她给他“你可以走了吧”的不耐烦眼神。
汤毅凡摸摸鼻子,他苦笑:“我听过这个声音。”
对,上一次他离开她后,她醉倒在走廊里的时候,那是她跟陆盛的第一次见面。
于是,第三个奇妙时刻坠入这间小得像蜗牛壳的公寓。
汤毅凡被不知什么东西,迎面击倒了。易微婉没有想过用这种方式让他登时退缩,或认输,或任何一个蔫成这样的状态,她只是想要他离开。但出乎她意料地,他的手,也撑住了额头。两人受伤的动作,别无二致。可她,只是想用陆盛当个盾牌来遣走他。
她不敢想,他是否也受了伤,他心中的话,是否也是“凭什么”。
汤毅凡柔声地说:“婉儿啊,你是真的想让我走吗?”他说得极慢,他好像在拖延时间。她从不知道他可以把话说得这样慢。
“我不缠着你。其实我飞机就是今天晚上的,想缠你也没时间啊,对不对?你说让我走,那我走就是了。”
他刚才不是很牛吗?他刚才不是还说“你再赶我走试试”吗?
他变的真是快。
她痛痛快快地说了那句话,最后一次。他痛痛快快地从命,滚蛋。
这次她想,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陆盛让她在空洞的黑暗中独坐了好一会儿才出现,他将饭盒塞进微波炉,看着它在黄色的光线里,不断地旋转。等蛋炒饭热好,他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了。”
“肯定不是他,”微婉答,“他都走了半个钟头了。”
“应该没错。”陆盛用抹布垫着手,将饭盒拿出来,洗好勺子,一起放在她面前。他自己则对着她坐下。
“穿长风衣,坐在楼对面的长椅上抽烟。他盯着我看了几秒钟,然后熄了烟,走了。我想,他应该是等在那里,想看看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目的达到了,汤毅凡果然把陆盛当成了她现在的男朋友。微婉很想打趣陆盛,别急,接下来他还会问你要电话号码,他还要每天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然后他会把你请入他那个变态俱乐部。虽然他说这个俱乐部是打打小牌的地方,但其实就是一群男人聚在一起每天说她坏话。他就是有这种变态的爱好。
但这些话她都没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变态的事,他以后都不会再做了。
陆盛静静地等她吃完,洗碗:“佳霓和我这个圣诞会去罗马。”
“我知道,她盼了很久。”
“你呢?你做什么?”他将原本用来包饭盒的纸细心地折好,铺进她灶台的抽屉里,“别说你什么都不做。别忘了,圣诞节是最大的幸运符。”
是啊,圣诞节这个向来无敌的幸运符,没有一次失效过。但她想,今年或许有例外,因为之前的所有幸福,都来自安东尼和他的姜饼小人。她一直以为,老人给她的疼爱是在那个社会中,真挚而纯粹的存在,但当她脱离了那个社会,这疼爱就不见了。她甚至都不够格,再和他在电话里讲讲话。对于这种境遇,她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因为只能接受。
没有爱的圣诞节,还怎么能成为她的幸运符呢?
时钟敲响十点的时候,陆盛依然在小屋里陪她。她知道,他怕她一个人难过。他猜也猜得到,长风衣抽烟男人和她共处的那几个钟点里,不会充满了喜悦。她不停地讲故事,她以前也对怡风讲过,这一次,故事更加长,对面的人也更加耐心。
听完故事,陆盛摇头:“你的这个男人,还真是很辛苦。”
微婉本来以为,至少他会和她站在一边。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就算怡风这样说,安东尼也是这样说,但至少陆盛会站在她这一边,至少陆盛不应该觉得,是她对汤毅凡不公平:“他总是换女朋友,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们倒都为他说好话。”
“他是不停地换女朋友,但听起来,这些年,你也没闲着啊。”
陆盛扳着手指跟她数:“有个丹尼,有个初中小男生,还有几个我没记住名字的。”
“那些都只是暧昧,咳,连暧昧都不算,就是玩玩。呃,也不对,我只是……”
他没理她,继续说:“还有个……”他不自然地停了下,面露尴尬,“你哥哥。这个相当严重,甚至可以说是轰轰烈烈的恋爱。在任何一个人眼里,这次甚至都可以被诠释为‘真爱”——你为了他,被养父母扫地出门了。这些是你提到的。”他再次停顿,“还有你没提到的,比如说,我。为了我,你可是跟你哥哥决裂了。在外人看进来,这也是相当真的爱了。”
易微婉出声骂了句脏话:“我们两个又不是谈恋爱,你知道的,你是我朋友。决裂那件事,纯粹是我自己的脾气。”
陆盛表示赞同:“对,我知道,但汤毅凡知道吗?”
“他可不知道,对不对?最可能的是,他从你哥哥或者姐姐那里得知,你已经脱离了家族,于是他马上来找你了。在你哥哥姐姐的转述中,小微婉是为了一个男人,跟他们翻脸了,那你说汤毅凡会怎么想?他会想,她是有多爱这个男人啊。在他看来,小婉儿同学有可能爱的男人有很多,其中最有可能的是两个,但无论最有可能的,还是一般可能的,都不是他。”
他用宛若柯南般的该死的推测,一步步地为她揭示出了真相。
“如果我没想错,你对他的所有埋怨,在于你认为他花花肠子换女友,从来不顾及你——这么多年来,他对你的想法,正是与你的一模一样。
“我敢说,他心里的痛苦,一点不比你少。”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而且作为男人,我必须说,他会更痛苦。因为你可以跟他耍脾气来发泄,他却被迫要维持男人的尊严。他,只能自己忍着。”
这些话,她一点都不相信。
因为陆盛忽略了一件很关键的事,一个很关键的人——虞雪。她理直气壮地重提了虞雪出现后的种种,然而这重要证据却被陆盛一语推翻。
“微婉,凭你跟我讲的这些,我不得不说——所谓的他和虞雪的恋爱,根本全都发生在你自己的想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