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姐本身并没什么问题,达西自己甚至也欣赏她的美貌,但问题是,见识过那一家子剩下的几个女人当晚的表现后,达西就改变了想法。
婚姻不是个人之事,而是关乎整个家族的行为,他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就像自己的父母,门当户对,相敬如宾,这才令彭伯里的古老高贵门第得以延续至今。
而宾利,如果娶了这家子里出来的小姐,毫无疑问,他的下半辈子就会毁掉。
达西原本是要在梅里顿舞会后就回德比郡的。作为一个拥有半郡土地的大宗主,日常事务非常繁忙。但就是因为放心不下宾利,所以才决定继续留下再观望些时候。没想到现在竟被人这么快速而清晰地一语道破,这让一向习惯隐藏自己的达西赶到非常别扭,甚至是不悦。
虽然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但说出的话可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样子。
被对面那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舒坦起来,达西僵硬地撇过了脸,用同样僵硬的声音说道:“伊丽莎白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绅士门第小姐的小姐,你比你的几个妹妹还要令我大开眼界。难道你认为只有财产悬殊才是令我担忧我朋友的原因吗?想想你的母亲、你的几个妹妹,当然更不能忘记你自己。坦白说,令姐即便有再闪耀的光芒,也会被她家人带给她的羞辱给掩盖!”
“也就是说,你是铁了心地要管闲事喽?”
伊丽莎白微微眯起眼睛,笑容却更甜美了。
达西突然仿佛感到一阵阴风扑面,警觉地看向她,见她正冲自己在笑,于是神色变得愈发庄严,一句冷冰冰的“失陪”后,大步离去。
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哪!
虽然非常、非常地不想,但没办法,只好和他认真地谈一谈这摆满杯具的人生了。
“达西先生,我虽然不是淑女,但关于令妹和威科姆先生去年夏天在拉姆斯盖特发生的那件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到处乱说的。”
正大步离开的男人好像被人往后脑勺打了一记闷棍,硬生生地停下脚步,背影凝固片刻后,猛地转过了身。
“你说什么?”
他压低声喝问,直勾勾盯着伊丽莎白的那双眼睛里隐隐跳动着愤怒的火苗。
这是……被踩到了痛脚的反应?
乔治安娜小姐,对不起了,是你哥哥逼我的……
伊丽莎白心中对素未谋面的那个女孩子嘀咕了一句后,睁大一双显得十分无辜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是说,我绝不会到处乱说……”
她话都没说完,手腕一紧,他已经几步跨到了她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一边手腕,强行带着就往更远的阴暗处快步走去……或者说,拎过去更恰当。
伊丽莎白被他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边上是足以遮挡人影的树木,舞厅里的乐声也变得十分微弱了,这才获得了自由。
“疼死我啦!”
伊丽莎白站稳脚步后,揉着自己那只可怜的快要断了的手腕,愤愤地抱怨。
“你到底听谁说的?”
黑糊糊的高大身影压近了她,气氛是紧张而危险的。
让你知道真正的消息来源,还不被当成黑女巫给烧死啊!
“达西先生,继偷听两位小姐说话之后,又把一个身边无人陪伴的年轻小姐强行带到这种地方,您的表现,实在也配不上绅士的身份呢!”
伊丽莎白顾左右而言他。
对面的先生一动不动,声音更加冰冷了。
“小姐,我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郑重警告你,这是谣言。你胆敢再乱说一句,我决不会轻易放过!”
矮油,这是被打脸后绅士一秒钟变身黑涩会的节奏?要不要再加一句“出来混就要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啊!
伊丽莎白慢条斯理地朝自己手腕吹了口气,这才再次对上对面那双已经快要冒出火花的眼睛,笑眯眯地说道:“达西先生,您说是谣言,那就是谣言。您别摆出这么吓人的样子,我怕了您还不成?”
对面的先生沉默了,片刻后,再次开口。
“伊丽莎白小姐,”这回他的声音听着低沉而平静,“既然说到了这地步,我便承认也无妨。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伊丽莎白一声不吭。
“好吧……”
对面的先生等了一会儿,显然是无奈了。
“是杨格太太对吧?这件事就只有她和威科姆先生知道。威科姆先生是绝对不敢说出去的,那么就剩杨格太太了……”
远在五十英里外伦敦贫民窟家中正在咒骂赌鬼丈夫的杨格太太忽然感到一阵阴风扑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揉揉胳膊上出来的鸡皮疙瘩。
伊丽莎白对躺枪的那位太太深表同情,想了下,终于说道:“我可不认识什么杨格太太。你也别再企图从我嘴里问出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绝对不会告诉你就是。一句话,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维护自己的妹妹,那么我也可以尽我所能地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咱们为宾利先生撕破脸的话,那就真成一桩大笑话了。达西先生,我绝不反对你以朋友的身份对宾利先生剖析与贝纳特家来往的坏处,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必要的,让宾利先生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绝对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您却不能凭了宾利先生对您的信任而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的头上,甚至从中作梗。宾利先生是个有思想的成年人,让他明白一切利害,然后选择自己想要的,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线,不算太过无理吧?”
“达西先生,你是否接受?”
最后,伊丽莎白这样问道。
不敢肯定伊丽莎白这番话对这位先生造成的心理影响有多大,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并非全无用处,反正,至少他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既不应允,也不反对。
“达西先生,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就认定你是同意咯!”
伊丽莎白笑得又开心又甜美,微微倾身凑了些过去,压低声道:“你放心,令妹的事,我绝对、绝对会马上就忘记得一干二净。虽然我不是淑女,但答应过的事,一定可以做到。”
她的靠近大概让这位别扭的先生感觉到不适应,脚步微微往后退了些。
“谢谢——”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听到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词汇。
啧啧——
这是有多心酸,多别扭,多委屈的一声道谢啊!
“达西先生,是你吗?”
一个声音从树丛边的小道上传来,仿佛感觉到达西全身一紧,伊丽莎白立刻看了过去。
“达西先生,半天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样,觉得无聊透顶,还是外面美妙夏虫的吟唱和和煦的夜风更令我心旷神怡……咦?贝纳特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乱入的宾利小姐人随声至,正用她极其标准的伦敦腔调说话时,忽然看见了站在达西对面那团树影里的伊丽莎白,顿时惊诧得嘴巴张成了个O字符。
伊丽莎白心情好极了。瞟一眼脸色有点难看的那位先生,对着宾利小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在这里了,您去问达西先生吧,他或许知道呢!”
说完,朝那位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的先生行了个屈膝礼,抬头挺胸转身,优雅地离去。
☆、第七章
尼日斐花园举办的第一次舞会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全都喜气洋洋,一一与谦逊而热情的主人告别过后,心满意足离开。
宾利先生对贝纳特一家的重视更是显而易见,亲自送母女几个到了贝府马车边上,举动令人侧目,也令贝纳特太太觉得面子上倍有光彩。回到家后,见大女儿看着起色还不错,彻底放下了心,在简面前绘声绘色地描绘舞会,又再三强调宾利先生对她的关切:“乖女儿,我向你保证,整场舞会,他就不过出于主人的礼貌分别邀请几个小姐跳了一场舞而已!我都有数着的。他还答应说,等你下次身体好了,一定会再次举办一次舞会的。连里德太太都说,这全都是沾了你的光的缘故……”
看得出来,贝纳特太太越这样自喜沾沾,简的神色就越尴尬,伊丽莎白于是插了一句,说简需要休息,请贝纳特太太也早点回房安歇,贝纳特太太顿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二女儿的头上,骂道:“莉齐,简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好青年,你却还是那么不长进!我本来还指望你能借机和宾利先生的姐妹好好相处,说不定日后就能靠她们认识更多的好青年呢!和她们往来的,自然是有钱人了。当然了,那个讨厌的达西先生除外。你倒好,整晚上要么不知道跑哪里去躲懒,要么就和夏绿蒂在站在角落里嘀咕个不停,我给你丢了多少眼色你都没看到!看看你的两个妹妹!她们多活泼!连宾利先生都称赞她们可爱呢!”
伊丽莎白面上带笑地送走了她,关门后,对忐忑不安的简说道:“忘记今天下午的事吧,简,我已经向达西先生诚恳地道歉,并且也取得了他的谅解。他表示理解,并向我保证,绝不干涉他朋友的任何决定。”